第285章 鷹犬難免領盒飯

寅時未過,東方連那一線魚肚白都還不分明,麗園坊深處那座小院裏,柳氏就沖了出來。

她幾乎挨家挨戶拍門。

有已經早起生灶的人家,莫名其妙地來開門,只見一夜之間,這惡婦就像變了個人,妖嬈樣兒蕩然無存,披頭散發一身尿臭不說,兩個眼睛瞪得像牛鈴鐺,滿是驚恐。

更古怪的是,她數日前和沈馥之爭吵時的尖利嗓兒也沒了,說不出話來,眾人只能根據她的口型猜。

好像說的是“我,我”“貴,貴”……

再細聽,可能是“火,火”“鬼,鬼”……

眾人早已因沈馥之的緣故,對柳氏這婆娘的底細知曉得分明。

他們心道,惡婦這般顯然中了邪的模樣,莫不是她那過了身的家中阿郎,夜半去找她了?

畢竟是本坊出的狀況,這些鄰居正思量著,要不要去軍巡鋪喊禁軍來瞧瞧,那柳氏卻又發足往坊外奔去。

她就像一只沒頭蒼蠅,竄了一陣,忽地立住,望著白茫茫的汴河。

“火,火”她最後念了幾句,沖向汴河,滾到了冰面上。

投入水中,地獄之火就燒灼不到了。

臘月裏汴河封凍,正是幾大商戶爭相采冰儲冰的季節,汴河靠近堤岸的地方,每日被鑿走不少冰塊,冰層本就不厚。

街上不多的幾個聞聲駐足觀望的路人,只見晨曦微明中,河上那個黑影沒打幾個滾,便壓碎了一層冰,掉進透涼的河水裏。 ……

張阿四這日上值的時候,驟聞城西出了宗稀奇事,麗園坊有個獨居的婦人突然中邪,一大早跳進汴河,淹死了。

他驚懼不已,熬到午後,尋了個由頭開小差,親自去到河邊時,周遭店主說,屍首已被本街軍巡鋪遣人撈了出來,送去開封府殮房。

死的果然是柳氏。

張阿四胸口一淤,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繼而又頗有些傷心。

他懵懂了一日,醒悟過來,往開封府小心打探了,想一想,還是快些去襄園向曾緯稟報。

“中邪?”

曾緯聽聞此訊,面露疑色,“仵作驗了嗎?”

“只草草驗了體膚是否有傷,是否遭人奸淫。開封府的推官派刑名胥吏去問,不少人親眼見她出了麗園坊,竄了一陣,自己投的河。這入不了鬥訟六殺之案,推官著人找姚娘子來認屍、領屍,便結案了。”

曾緯道:“為何要歡……為何要姚氏去領?你怎地不去?”

張阿四心裏一驚,揣摩揣摩曾大官人眼色與口吻,以為這情種,又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心疼女子明明和繼母仇怨至深、還要去料理糟透了的喪事。

他慌忙掂著分寸道:“官人,小的遲疑未及出面,是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恐怕惹人猜疑呐。再說,眼看過年了,府裏的官人們想來不願殮坊裏停屍太久,姚娘子姐弟和柳氏畢竟未真的分家析產過,府裏匆匆查訪,就令姚娘子來領去下葬了。”

曾緯冷冷地“唔”了一聲,未再追斥張阿四。

張阿四肚中嘀咕片刻,道:“曾官人,會不會是那姓邵的所為?他不是懂藥石之理麽?莫非做了什麽手腳,弄瘋了柳娘子,他好去討好姚娘子?”

曾緯睨著他:“是他又怎樣?你瞧見了,還是旁的人證瞧見了?”

張阿四語塞。

“你方才說你不好出面,怎滴,難道還指望我賣了情面,托人去查,為你相好的報仇?”

這話很重,透了戾氣。

張阿四聞言,急急搖手道:“不,不,官人莫誤會,小的能給官人一效犬馬之勞,已是上輩子積德。小的怎還會對官人有此不情之求?”

曾緯歇了歇,態度和煦下來:“阿四,柳氏一個婦道人家,手腕平平,不曉得提防。你不一樣,你如今是禁軍中人,莫非還怕那邵清一個祇應郎中尋你晦氣?我更不會怕他,動我,他敢?”

張阿四喏喏地應著。

恰此時,婢子端來一盅熬了多時的黿魚蟲草湯。

曾緯啜飲一口,吩咐婢子去給張阿四也端一碗來。

張阿四受寵若驚,接過湯盅時,都有些端不穩。

曾緯道:“蔡府講究,想法從河湟歸順的吐蕃人那邊進的蟲草。蔡承旨給端王府和我這裏,都送了些來。你喝,十冬臘月的,吃這個,最是滋補。”

張阿四如承恩榻前的妃嬪般,帶著諂媚的笑,咕嘟嘟地,將蔡京給準女婿的這值錢玩意兒,灌進肚裏。

做夢一般呐!

不過兩年,他張阿四就從汴河邊一個賣豬下水的腳店裏的小夥計,奮鬥成了宰相公子、國朝最年輕禦史家裏的座上賓。

唔,座上賓還暫時談不上,畢竟自己還站著回話。

可手裏實實在在捧著的這碗黿魚蟲草湯,與送進官家的弟弟、堂堂端王口中的湯,乃是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