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難受極了(第2/2頁)

然而此際,他對馬慶,只有憐意,以及憐意之下更為深厚的敬意。

五年的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

他邵清在開封城,待了九年。他曾經以為,自己的身世,自己的使命,已是沉重苦楚的範式。

可與馬慶所經歷的五年相比,他邵清的九年,哪裏難了?哪裏苦了?

眼前這男人,是條漢子。

聆聽的尾聲,邵清略略猶豫,終究還是告訴馬慶:“你背著這些憑據,去京城求見蘇相公。可是,蘇轍相公,兩年前,就被貶往筠州了。”

馬慶盯著邵清,短暫的瞬間裏不知如何反應。

當年宋夏洪德城一戰,他在伏擊夏人的山坳裏,因了父親的警覺,僥幸逃過自己人的戕害滅口後,這些年,不是藏身於夏境內的小部落,就是在夏軍的撞令郎裏討生活。為了避免引起懷疑,除了宋夏之間忽戰忽和的情形,他從不敢打聽旁的訊息。大宋朝堂激烈的新舊黨爭,又怎會如黃鵠遷徙,度越關山、主動傳至大夏國的遊牧部落與軍營。

馬慶努力不讓自己的氣息亂了方寸。

他撫了撫胸口那些環慶軍軍士為還高利貸而不得不寫下的典妻狀,那些關於父兄因修建回易商路而累斃於勞役的控訴狀,以及那本賬冊。

“蔡京如今,所任何職?”

他問邵清。

“原本要任宰輔,因其弟蔡卞已備位曾布的西府,曾樞相反對蔡京出任執政官,天子只讓他做了翰林院承旨。”

馬慶冷笑道:“承旨,也是高管厚祿,對不對?那麽,鄧綰的嫡子們呢?”

邵清正要說鄧洵武也將被官家看中、編修神宗皇帝的正史,忽地意識到什麽。

馬慶方才那句“你這樣的人怎麽會做了郎中”警示了他。

邵清於是搖搖頭道:“我只是朝廷的祗候郎中,中樞宰執或者清要之外的朝官們,我並不太清楚。”

馬慶仰頭,望著清輝如玉的冬月:“洪德城之戰過去數年,我如今面目全非,鮮有人識得。既已在環慶,我去尋了鄧綰那庶出的兒子鄧洵謙出來,手刃那廝,亦總有法子。但如此,終究只是徒逞一時之快。鄧洵謙死了,蔡家和鄧家必定正好將齷齪事都推到鄧家這個庶子身上。”

邵清暗道,他身負血仇,行事仍算得冷靜,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邵清瞥了一眼埋有酒壇的地面,對馬慶道:“蘇軾的次子、蘇轍的侄兒,蘇迨,留在開封。你此行東去,可計議一番。”

馬慶默了默,道:“我到京城後,想見見歡兒。邵郎中,我是夏人俘虜之身,屆時必與那些黨項貴人一樣,被囿於驛館。你能否,幫我傳音於她。”

邵清問:“你,想帶她離開嗎?”

“不,”馬慶道,“即使沉冤得昭,我與她,也無法再續姻緣。我要回西邊去,我沒有騙你們,我確實已娶了黨項女子。”

邵清道:“今早入城,你盯著街市上賣鳩車和磨喝樂泥娃的攤子看。你,做父親了?”

馬慶點頭。

這位邵郎中的洞察力確實了得。

但他馬慶,也不是木疙瘩。

歡兒的朋友?

尋常朋友,怎會這般急於弄清原委?

姚家宅子易主多年,尋常朋友,隨軍行到此地,會對這宅子如此熟悉?

尋常朋友,久居千裏外的京城,會明敏於慶州口音的“歡兒”二字?

馬慶俯下身,將坑邊的鐵鎬揣進懷裏,又走了幾步,撿起柳葉刀,遞還給邵清。

但他心裏,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