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用強

魏夫人不提曾府風雲。

四郎雖有母親在場,卻對心愛女子不避親昵。

漸漸四合的暮色。

上述種種,已然令姚歡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想告辭回去了。

踱到院中,四郎卻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將她的手掌攥得更緊,口裏哄道:“母親在,我還能吃了你不成?母親囑我給你看的驚喜,可不止一處。走,隨我來。”

姚歡到底做不出當場怫然的舉動,只得由他牽著穿過回廊。

這襄園,竟比蘇頌這位致仕相公的京中宅邸還大。

蘇頌性子淡泊簡樸,宅院廬舍皆不做精雕細琢的粉飾,槐樹下、菊圃間,堆的都是些老爺子畢生愛研究的竹木機關之類。

而魏泰的這處襄園,即使眼下隱於暗夜中,姚歡依然能辨出,有亭台池沼,畫屏欄杆,繞過一處影影綽綽的高大假山時,陣陣沁人心脾的桂香襲來。

姚歡回頭看了一眼,桂樹與假山之間,一叢叢披著月光的芙蓉花,豐盈肥大,顯是精心栽種打理的。

姚歡探尋地問道:“魏舅舅,如今不住在這宅院裏?”

曾緯道:“舅舅看似如魏晉文士般行事不羈、放浪形骸,其實像你一樣,很懂經商之道。方才母親說他靠潤筆買下這宅院,呵呵,其實何止這一處。舅舅還喜歡假托旁人之名寫書,幾年前他假托梅堯臣之名寫了本《碧雲騢》專揭範仲淹、文彥博這些賢臣的短處,用詞辛辣,雕版又是他的書法寫就,印出來後,引得書坊紛紛求定。只這一樁買賣,舅舅少說也得了京城書坊兩千貫分潤,換得禦街西面的一棟宅子。如今他住在那邊。”

啊?這……

姚歡不由感到一陣厭惡。

後世裏,靠著毒舌,甚至靠揭人隱私,掙得盆滿缽滿的,亦大有人在。

但如魏夫人這弟弟一般,錢撈自己兜裏、嚼舌頭的屎盆子扣別人頭上的,當真不多見。

這種偽托誰誰誰之名、吃死人福利的做法,太不上路了!

梅堯臣的後人不跳出來揍他一頓嗎?

姚歡一時之間,更沒胃口在這什麽襄園裏待下去。

曾緯卻已拉著她進到庭院深處。

眼前赫然一間燈燭熒亮的花廳,迎面墻上,一幅巨型山水圖。

曾緯指著那畫:“歡兒,此乃官家特意命人從翰林院選出,郭熙的《雙松水閣圖》”

郭熙是有宋一代山水畫大家,其“卷雲皴”的筆法,十分適合表現北方山水那種大開大合、雄渾磅礴的氣勢。

姚歡乍見如此頂級的藝術大作,確實瞬間有種被震懾的感覺。

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淡淡問道:“這位畫師,十分有名罷?”

曾緯盯著那幅畫,神色陶醉道:“那是自然。當年神宗帝在位,從內廷的學士院,到外朝的兩省公衙,顯要位置,掛的都是他的畫作。”

“官家為何將這畫送給你?”

“送還不至於,官家只是知我愛畫,借我品鑒三月。要還回去的。不過,將來哪一日,官家或許真會賞我一幅。”

姚歡的目光從畫上落下來,轉而投向曾緯。

她看清了。

她看清了男子眼中的陶醉之色,與其說是對於名家畫作的欣賞,更不如說,是對自己未來深沐皇恩的憧憬。

“官家此舉,是嘉賞你那篇殿試策論合了他開疆拓土、紹述先皇的心意?”

曾緯品咂出了姚歡的口氣越發冷了下去,忙道:“你還在惱恨官家給你掛上的那塊牌坊吧?今日我恰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官家已從內廷學士院直接詔命吏部,轉我去台諫任職。就算父親出面,也休想遣我去地方為官。”

他倏地向姚歡俯身過去,離她更近了些,笑吟吟道:“我就在京中,與你一起。你高興嗎?還恨官家嗎?”

姚歡往後縮了縮:“你立了什麽新功,官家如此厚待你?”

曾緯面露得色:“我也不用瞞你,其實不必瞞任何人,左右這幾日,消息便會出來了。我向官家上了內廷劄子,當年親耳聽到宰相王珪,與宣仁太後有欲謀廢立、置官家於險境的悖逆行徑。”

姚歡愕然。

又是“宣仁之誣”

曾緯怎麽會卷入?

宣仁之誣是北宋哲宗時一樁震動朝堂好幾年、乃至掀起弘文館獄的大案。

倘使樞密院使曾布的兒子提供了這樣關鍵的證詞,後世史料中怎會沒有只言片語?

姚歡肅然問道:“王相公不是在官家剛剛登基時,就故去了嗎?那年,你應該只十三四歲吧,怎地會聽到這樣的話?”

曾緯被她的目光灼得有些心虛,剛想避開與她對視,忽又覺得,若連歡兒也不敢騙,還如何抵得住朝堂上下、包括親爹的質問。

曾緯遂幽幽嘆口氣,將自己在張尚儀啟發下所編的那套證詞,與姚歡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