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只是請我來看做橘餅

遠書歸夢兩悠悠,唯有空床敵素秋。

千裏外的開封城,姚歡哪裏想得到,自己出現在了那位孤獨的征人的夢裏。

不過,走在初秋晌午明媚的日頭裏,她還是惦記了一番遠方的邵清,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回到開封城。

蘇頌托蔡熒文轉達了邵先生的問候,姚歡才意識到,邵清春末離京赴邊,這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竟又消去了小半年。

依蘇公所言,邵清是從慶州隨軍越過山巒、往涇原路去。慶州……

接納自己靈魂的姚家姑娘,恰是慶州人。

姚歡覺得有些奇妙。

她乃冒牌的姚家姑娘,當初機緣巧合曉得了邵清曾托過媒人問名,卻哪裏敢多打聽,這男子是如何看上姚氏的。

只在宮中烘咖啡那陣,甫經歷過遼使事件,深夜靜思時,姚歡在一股咖啡豆香氣的講筵堂偏閣裏,會有好幾次,琢磨邵清這個人。

他說他原籍京兆府。長安地界,漢唐以來的老牌都城了,比之東邊的遼國大同府和燕京城,確實更算得胡商雲集的大碼頭。邵清家又世代行醫,想來廣結善緣,有幾件遼國貴族都稀罕的好玩意兒,亦不算古怪。

說到“古怪”這一陣子,姚歡倒擔心起曾緯來。

自關於二人未來的討論不歡而散後,自七夕到中秋,四郎沒有再來竹林街找過她。

只前些時日張羅浮屋食肆之際,小汝舟告訴姚歡,曾家四叔去新的塾學看過他一次,還給了他一個銀角子,囑他自己在街上買好吃的。

汝舟教沈馥之約束管教了大半年,小性子裏的黠滑心思顯見得消退不少,此一回倒是老老實實向姨母上交了銀角子。

沈馥之畢竟一把年歲擺在那裏,爆脾氣比年輕時收斂不少,評論人與事也不會非黑即白了。

對曾緯的殿試策論,她雖愕然,也疑惑曾家父子忽起齟齬是伴聖策略還是另有緣由,但總還感念樞相這位公子救過甥女好幾次,對汝舟也向來不錯。她覺著,自己作為長輩,明智之舉,應是叮囑蔡熒文,適時地打聽打聽朝堂動向,知會歡兒,讓她心中有數即可。

今日,姚歡遵了一位貴人所令,帶小汝舟去赴約。

汝舟一見了阿姊,就口齒清晰地告訴她,姨父姨母讓傳話,曾四叔這一廂住在國子學的學舍裏,中秋都未回府哩。 ……

姚歡姐弟踏著清秋陽光,走到約定的地方,果然見到一輛小小的靛青簾子的牛車。

簾啟處,皇後女使陳迎兒露出半張面孔:“上來吧,聖人等著呐。”

姚歡穿來一年多,對本就不大的開封城已很有方向感,覺察到車子應是往北走,一時面色有些猶疑起來。

陳迎兒和聲細氣道:“姚娘子放心,聖人說了不是在宮裏頭相見。”

又輕喃一句:“宮裏頭,哪是能好好說話的地方呢。”

牛車的優點是不惹眼,缺點是慢吞吞,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

姚歡牽著小汝舟下來,見周遭甚為開闊曠達。她辨了辨四處建築,望到了南面的天波門樓。

果然是來到皇宮的北邊,開封的外城區域。

她又回過身,往正北處極目遠眺,尋到了酸棗門城墻的天際線。

酸棗門……

再過三十年,在她所站立的這片土地上,將爆發金兵南下侵宋後的東京保衛戰。而酸棗門,正是主戰派李綱率軍力保的城門。

朝廷一片“開封保不住”的哀嚎裏,是李綱這個文臣堅持,高大堅固的城池、宋軍的精銳弩機,一定能擋住金兵的攻勢,等待種師道部等四方勤王軍隊的到來。

迎擊強敵的守城之戰,關鍵詞常常就是“慘烈”二字。

面對金兵的火石投擲與雲梯強攻,宋軍中甚至組織了一支又一支敢死隊,直接自城頭滑繩梯而下,撲向金軍,焚起熊熊大火,與金軍和攻城器械同歸於盡。

此刻,姚歡望著威嚴靜穆的酸棗門,眼前仿佛出現三十年後宋金兩軍在烈焰中激戰的慘烈景象。

後人評史,常常挑了簡單一刀切的語匯,因為輕松不費力嘛——譬如說到漢唐,就是尚武威猛,說到北宋,就是積貧積弱。

然而不論哪個時代,不論這個時代被冠以勇武的冠冕還是被扣上懦弱的帽子,總有看似許多看似一粒灰塵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卻令看似大山般的頂層汗顏。

歷史長河中真正有意義的,真正值得去尊敬緬懷的,恰恰是那些作為個體存在的平民英雄。

身負火折、腰纏麻繩,縱身躍下酸棗門城墻的宋軍兵士,撲向侵略者的義無返顧,才體現了千百年來人性中強烈的閃光點。

姚歡繼而想到了姚家姑娘那位在宋夏戰役中殉身的未婚夫婿。

那不是她這個冒牌者的春閨夢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