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索我樽前折柳詞(下)

她現了掛懷之意,他也要有體恤之心。

大宋西北邊關五路的涇原路,與環慶路比鄰,邵清念及姚歡的未婚夫婿畢竟陣亡在環慶路,怕引她思及舊事,只淺淺說了幾句軍中對醫工自也配有兵丁仆從護衛的話,請她莫慮。

“倒是你更須小心些。苗靈素和呂五娘看來只是被滅口的馬前卒,他們後頭定還有人。”

姚歡並不太憂懼:“與拿我出氣相比,不再挑動官家的徹查之心,更重要。”

邵清覺得也有道理,又道:“對了,聽聞曾公子殿試策論,被官家點為第三名,恭喜。”

姚歡莞爾:“我亦有一樁喜事說與邵先生知。先生可還記得那些被你從大水裏撈出來的鰲蝦?”

姚歡於是將自己在開封縣租賃公家荒田、雇傭流民種桑養蝦的事侃侃道來。

“邵先生,我連你當初請馮牙人幫我討來的三十貫,都投了進去,還向公家貸請了二分利息的銀錢。也不知老天是否照應那些桑苗、蝦苗、稻種,所以我在城中,更要多賣些吃食和飲子,攢些積蓄,以備不時之需。”

邵清聞言,不由再次對她刮目相看。

她行事,確實渾無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之態,有股雷厲風行的勁頭,無論當初向死,還是如今求生。

並且,本性的善與義,滲透在她的決策裏。

又聽她說了些盤劃謀算,皆是打定了主意靠自己租佃田產、容留流民、城中鄉間的兩頭顧,仿佛完全未想到要去依傍一番曾四郎。

邵清聽著聽著,漸漸後悔起來。

當初知曉姚娘子的繼母擅賣房產、卷款出逃後,邵清有心幫她,又怕她那老江湖的姨母沈馥之起疑,因而只給了地屋行的馮牙人不到一百貫,諏了個行會出保的由頭,將錢交到姚歡手裏。

早知道她有心闖蕩一番,就再多給些!

讓土地重新有所出產,讓流民終能安頓下來,這是善舉。

他邵清明明也是有一半宋人血統的,出錢投給大宋的土地和大宋的百姓,他打心底願意,絕不只是花錢買這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一個開心。

邵清抑制自己憐意與敬意交織的情緒,斟酌著言辭道:“入舶胡豆,若施以榷貨法,又運往北邊榷場的話,國庫自應能多有斬獲,但若以百姓得利來看,遠不如姚娘子此番在開封縣的租田惠民之舉。我雖啟程去邊關,但循例,也就半年即能輪轉回來。葉柔,她仍留在京城家中,我今日回去便吩咐她,你若有急用銀錢之處,盡可去知會她,讓她取給你。切莫去京中借什麽大耳窿、羊羔息(都是高利貸的名字)之類。“

不待姚歡答話,邵清想想似乎還是不妥,幹脆道:“或者不如這樣,我權當與你學學城中那些大富商,結個鬥紐,我今歲出一百貫給你,來年若有盈余,你分我一些便是。”

一百貫?

姚歡心頭詫異不已。

看邵先生平日裏挺艱苦樸素的,房租每月多一貫都要搬家,原來底子不薄,張口就能拿出一百貫?

姚歡來到此世一年,遊走市井,不僅見識了各樣美食,也了解到北宋的不少金融與現代商業制度萌芽。

比如邵清說的“鬥紐”其實就是後世的合夥制,合夥人之間按照出資比例分紅,對外承擔無限連帶責人,入夥、退夥也有明確的約定。

姚歡聽邵清忽然表了這個態,一時之間,心中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眼前這男子,算是她穿越後認識的第一位朋友,她曾經也確實想過找他合夥做買賣來著。

但現在,不行。

既然去歲冬月,機緣巧合地得知邵清曾遣過媒人、欲問名姚家姑娘,姚歡必須顧忌“距離”二字。

尤其是教他星夜帶著曾緯前往蘇宅救下一命後,姚歡驚魂甫定後,越發意識到,邵先生或許對姚家姑娘,還是惦念的,關心的,比尋常朋友更警覺於她的安危的。

無非,姚歡自詡思路清爽,想到邵先生哪裏知曉姚姑娘軀殼內的靈魂已是另一具,她再與他面對時,才沒有那麽尷尬,稍許有些旁觀者的坦然。

坦然於止乎禮的交往,是底線了。

坦然於銀錢上的周濟,實在做不到。

邵清孤身一個“京漂”就算如今已從私塾先生、兼職郎中,奮鬥到了有編制的公務員,那些積蓄也還是討娘子、下聘禮、以後養娃的啟動資金。

桑、稻、蝦套養模式,是個新生事物,眼前這男子今日一聽,想也不想就要投錢,他難道是真傻,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還未完全風平浪靜?

就算他是真傻、真癡,姚歡覺得自己怎可裝傻、裝癡?

利用老實男子的愛慕之心,而轉嫁自己創業的風險,在姚歡看來,絕非君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