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流民(上)

“犁刀哥,救命!禁軍來捉人頂包。”

那人奔到跟前,一頭撲在王犁刀面前。

原來竟是識得王犁刀的。

姚歡探身看去,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小郎,灰衫襤褸、面黃肌瘦,腳上一雙又破又臟的麻鞋,護不了幾分皮膚。

這一通猛跑下來,也不知掛到了什麽鋒銳的荊棘,小郎的腳踝上新鮮的血痕觸目驚心。

王犁刀一聽“禁軍”和“頂包”似乎就明白原委,二話不說,推著這小郎上了騾車。

“姚娘子,這孩子不可教禁軍捉去,你且行個大善,讓他躲躲。你只在車中坐著便罷,有我在車外對付。”

王犁刀的騾車,是縣裏制備的,平素要幫知縣往開封府裏送土產和獵物,又要給禁軍運馬草,很是寬大。

姚歡坐著的蒲團後,正疊著好幾個裝過苜蓿馬料的篾筐子。

那少年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盯著姚歡,乞憐的目光閃爍間,教人想起那些殘忍無道菜館裏等著被開天靈蓋、活吃腦子的小猴子。

姚歡自是相信王犁刀要救人總有原由,哪裏還會啰嗦,忙掀開最大的筐子,對那小郎道:“趕緊鉆進去。”

少年瘦弱也有瘦弱的好處,縮身被篾筐一蓋,嚴嚴實實。

王犁刀折身要放下氈簾,姚歡低聲制止:“天已暖熱,誰家趕車放了簾子,沒得教人起疑。簾子卷著無妨,我們快走。”

王犁刀想想有理,不再磨蹭,跳上車前橫木,“籲”一聲,便向前駛去。

然而行不到百步,草坡上便馳下來數騎人馬,呼呼喝喝間,就下到前方路上,攔住了王犁刀的騾車。

“那漢子,你可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灰衣皂褲,流民模樣。唔,就是個作奸犯科的流民,我們奉都頭之令捉拿。”

當先一個軍士拿馬鞭指著王犁刀,喝問道。

王犁刀跳下車架,走到那軍士的馬首前,躬腰作揖:“軍爺可是驍毅第三晁指揮使麾下?小民姓王,平日裏給郭縣丞當差,今日剛從修渠之處辦事回來。軍爺說有流民?小的一路來,未曾瞧見。”

“驍毅”是軍號。北宋禁軍,百人為都(設都頭)五都為一指揮(設指揮使)五指揮為一軍(設軍都虞侯、都指揮使)

發問的軍士,聽王犁刀區區兩句話,就提到了劉都頭的上司晁指揮使,又亮明自己也是給公家辦事之人,氣焰不免驀地矮了三分。

“哦,你倒是對吾軍頗熟。”

王犁刀殷勤道:“開春後,有幸帶著鄉裏人,給軍爺們的馬送過幾回草料。”

原來是幹過役夫的活兒、讓軍中兄弟們能享清福的。

那發問的軍士面色更為和順了些,正要揮揮手讓王犁刀走,他後面卻又上來一名禁軍。

“你車上,拉的什麽?”

那人一邊問,一邊掣馬越過王犁刀,來到騾車邊,突然擡起馬鞭,將氈簾嘩地撥得更開。

姚歡此番下鄉,自忖不比在汴京城中,故而一路都戴著竹頂絲帛的帷帽,那絲帛還是靛藍色,外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姚歡聽到第二個開口說話的禁軍的嗓音,已然結結實實地一驚。

此刻透過帽簾的縫隙迅速地辨別一眼,終於確信沒有認錯。

張阿四!

姨母家飯鋪的幫工!

他沒死在去年開封城的大水中? ……

“車上是你家女眷?”

張阿四收了馬鞭,扭過頭,居高臨下地盯著王犁刀問。

王犁刀仍是作了恭敬之色道:“是城中官身人家的管事娘子,來縣裏看田產,方才在水渠那邊與縣丞請教了一番。”

這王犁刀,一心要往姚歡頭上也加些身份的威儀,好提點提點眼前這禁軍,莫不知好歹再糾纏,仔細得罪了人。

不想張阿四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嘴,道:“有意思,既然能勞動你這縣丞的手下親自迎送,想必是有頭有臉的大官人家。但這樣的人家,竟派個婦人出來買田產?看身量,還這般年輕……”

王犁刀心頭一股怒火倏地拱上。張阿四最後一句品評女子身形的話,分明透著陰森又猥瑣之意。

姚歡倒不覺得奇怪。

她此前就從各樣細節裏,發覺這張阿四不是什麽淳樸厚道的脾性。

王犁刀喉頭滾了滾,硬是撐著諂媚神色,與這浮浪地痞般的禁軍商量道:“軍爺,小民繼續趕車送人了?

張阿四卻渾沒聽見般,目光又投回車上,對車中女子道:“你,下車,讓爺上去看看。唔,不下來也行,小爺我辦差的時候,和你擠擠,無妨”

他這越發流裏流氣的話還沒落地聽個響兒,車裏頭姚歡還在猶豫要不要摘下帷帽時,王犁刀忽地看到騾車後頭不遠處又是一陣煙塵。

三四匹馬奔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