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鴛鴦五珍膾

孔子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又加了一句:不得其醬,不食。

膾,就是生肉。

姚歡知道,唐時文人武將拜官時舉行的“燒尾宴”裏,就有刺身拼盤“五生盤”了。牛、羊、熊、鹿、豬,都切成細絲,以蔥芥醬佐之。

雖然東漢時的華佗就在給官員看病時,提出吃生魚片可能令人感染寄生蟲,但唐宋時代,從士大夫到平民,都癡迷於吃膾。姚歡和姨母去蘇迨家做婚宴席面時,按照地道的開封人習慣準備的鯉魚膾,就極受歡迎。

此刻,酒樓夥計端上“鴛鴦五珍膾”姚歡細細瞧去,雖都認得,卻贊店家好心思。

五珍,原來分別是,鹿肉,魚肉,蝦肉,蛤蜊,黑蕈子。

鹿肉的色澤與牛肉接近,但更深紅一些,切成薄片後團團圍了,如那胭脂色的牡丹名品“虞姬艷妝”

魚並非鯉魚或鯇魚,而是鯔魚。鯔魚鱗小肉嫩,被切成極細的絲,與蘿蔔絲纏繞在一處,仿如經緯分明的潔白羅帕。

蝦已去頭尾,開背,粉嘟嘟的橫陳於盤中,曙色初現一般,又像菡萏花苞上的一抹秀色。

蛤蜊則帶著花紋悅目的殼兒,一個個都敞著口子,露出月白與鵝黃交融的貝肉,水淋淋的,誘著人吮上去。

黑蕈子就是宋時的野生黑木耳,比現代的厚實,且並不純黑,而是透著深淺不一的褐色小朵小朵的。

夥計又擺上一盅熱雞湯一碗蒸飯,三碟蘸醬。

“這位娘子一看就是饕餮行家會在這十冬臘月裏來蔽店品嘗膾物。不過目下畢竟已到三九娘子吃生腥之物前,先飲一碗我們的老姜雞湯暖暖胃吧。這三碟醬呢分別是芥末鹽豉醬、蔥蒜姜汁醬、胡麻越醋醬,五珍中除了那生糟蛤蜊外旁的四珍都未加過任何佐料娘子若嫌淡了,可佐以醬汁。”

姚歡一面道謝,一面嘀咕,所以後世開發名著中的菜肴的館子很多都不靠譜嘛。譬如搞金庸名著菜的那“二十四橋明月夜”用火腿片子燉魚丸也就罷了,“鴛鴦五珍膾”竟是用瑤柱、冬瓜、香菇、豬排骨、鵪鶉蛋之類的食材燉一鍋,與刺身毫無關系,明明是“燴”而不是“膾”

倒是眼前這“鴛鴦五珍膾”說得通。

走獸、水族、山珍生食作“膾”

紅、白、粉、黃、褐,五色繽紛直如一幅鴛鴦錦。

待那夥計退下,她先吃了半碗雞湯飯煞煞肚中饑寒,才開始享用五珍膾。

說實話她前世雖也愛好吃生食但對於馬肉刺身總有心理陰影避而不食。馬這樣更像夥伴的動物,作為人類去食用它們,她實在過不去那一道坎。

鹿在她看來,則更像牛。這鹿肉刺身吃起來,也的確接近生拌牛肉絲的滋味,但氣味更清、肉質更細膩,筋膜結締很少,嚼得久一些還有回甘。

鯔魚絲也不錯,與盤中的蘿蔔絲、胡蔥絲混合著,臨些胡麻醋汁,有一種後世“順德撈魚生”的既視感。

最棒的是那生糟蛤蜊。宋人米酒的甜是沖淡寧和的,用來糟嗆水族最佳。姚歡一口氣嘗了好幾個,心道,怪不得蘇軾說“蛤半熟而含酒”乃人間至美。

姚歡吃得齒頰留香,心滿意足,大半個時辰後才用完這一頓鴛鴦五珍膾。

她結了銀錢,剛走到門口,忽地迎面撞來兩個婆子,險些讓她踉蹌跌倒。 ……

邵清掀開車簾,望著開封城的街景。

送別呂剛後,胡人屬下駕車送他和葉柔回城東。

車行到此,邵清看到自己向掌櫃討得蘇學士字幅的那間小酒肆。

他記得,門前蓋了一層薄雪的酒壇處,就是自己當時駐足的地方。那一日,他抱著“人間有味是清歡”的帛卷,正兀自欣喜,一擡頭,就見到曾府拋錨的馬車上,姚歡認出了他,欲向他打招呼,又有些局促遲疑。

邵清回味著當時情景,嘴角劃過一絲清晰的笑意,並且持久,持久到過了這個街口,笑容還在。

連坐在對面的葉柔也發現了。

她正想好奇地問一句“世子怎了”車窗外忽然傳來叫罵聲。

葉柔還沒反應過來,邵清已對駕車的胡人小郎契裏喊道:“停車!”

“鴛鴦五珍膾”酒樓前,姚歡被一個壯碩的灰衣婆子拖著,掙脫不得。

“姚娘子,你當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做了好一場貞潔烈女的大戲,害得俺做不成官媒娘子。結果你倒去曾府拜了幹爹幹娘。瞧你如今,招搖街市、吃喝無憂的模樣,想來已得了大富貴。你既來得起這般體面的正店,也該替你後娘還些銀錢給俺。”

原來是當初和姚家姑娘的繼母串通的官媒娘子。

姚歡方才,在門口被互相糾纏的兩個婆子撞到,站穩後正要趕緊躲開,卻不料被這灰衣服的官媒娘子認了出來,一把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