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孤幼院聽到的秘密(下)

“聽甕?就是打仗時候聽敵情的?”

姚歡饒有興致地問。

白樺驚喜:“娘子亦知?“

姚歡心道,因為我上輩子在博物館裏見過你們北宋人這種竊聽工具啊。

這當然只能是腹中嘀咕,對於眼前的娃娃們,姚歡順溜地找到了說辭:“我是慶州人,那裏和劉將軍所在的熙州一樣,也常要防範西夏人來襲,我們約略知曉這種聽甕。將它埋在地裏,可以聽到犯闕者離城池的距離、騎兵的方向,以及他們會不會假意撤軍、實際在挖地道。”

原來姚娘子也來自西軍五路的州縣。

聽她這麽一說,三個孩子於心理上,向姚歡又靠近了些。

“姚娘子,我表弟玉明生下來就看不見,但是劉將軍說,軍中反而會特意招募盲卒,因為他們耳朵很靈,用聽甕更得心應手。熙河路都還留著我阿父和姑丈的軍籍,過幾年我們都是要回熙州打西夏人的,所以玉明表弟現在就開始練習使用聽甕。”

白樺頓一頓,又補充一句:“不過不想讓旁人曉得,問東問西的太煩擾,我們就自己練練。”

姚歡了然,看了看墻那頭露出的屋檐,問:“隔壁是,福田院?”

白樺道:“對,今日福田院似乎也有人來送冬至節的年禮,這墻後頭,是福田院的食窖,方才在清點物品呢。”

性子看起來有些羞澀的盲童玉明,此時也接了表兄的話補充道:“院裏的管事娘子還稱贊黏米幹凈無沙。”

姚歡訝然,竟能聽得那麽清楚?真是隔墻有耳啊。

沈括的《夢溪筆談》被借給邵清前,姚歡翻過幾篇自己能看得懂的。

她記得其中講到過一種竊聽工具叫“矢服”是說行軍打仗時,兵卒們會把牛皮做的中空箭袋當枕頭,這樣夜寐時,能聽到數裏以外敵軍的異動。

但她沒想到,聽甕比矢服還厲害。

“我也來聽聽。”

姚歡將右耳貼上那個中空的陶把柄,又用手捂住左耳,避免遠處場院裏比箭喧囂聲幹擾。

果然,甕裏仿佛一個音量很小的收音機,播放著隔壁福田院倉房的動靜。

踩動地面的腳步聲,糧袋呲啦啦的拖動聲,有人呼喝著“炭怎好運來這裏,拉去柴房啊”

她直起身子,盯著高高的院墻再去分辨,卻只能聽見福田院那邊光禿禿的大榆樹上,烏鴉的鳴叫。

對比好明顯呐。

姚歡覺得甚是有趣。

她又蹲下去,繼續聽。

一陣攀爬木梯的吱呀聲。

突然之間,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貴妃臨產在即,官家此時不會追廢宣仁。最好貴妃順利生下皇子,明年吾等來辦此事,才說得通。”

有人回答她:“奴明白,皇後在前,宣仁在後。”

這又清晰又駭人的兩句話,嚇了姚歡一大跳。

兩個女子的話,簡直近在咫尺!

姚歡的耳朵好像被聽甕的把柄燙到了般,她險些要往後縮。

方才搬運東西的各種動靜,能聽個大概,是因為它們本身很響很鬧。

但此際這驀然響起的人語,並非呼號,怎地也好像隔著一道簾兒傳來般鮮明。

聽甕再厲害,畢竟不是現代的竊聽器啊。

姚歡回頭,見三個孩子的注意力又被樹上銜枝做窩的烏鴉吸引了。

她努力穩住自己,心思飛轉如電。

倉房,倉房……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木梯的吱呀聲,那突然由遠及近的話語……

地窖。

白樺他們埋聽甕的地方,與其說隔著福田院的倉房,不如說,大概率是更接近一個類似地窖的空間。

姚歡繼續伏進洞裏,將耳朵貼上陶管。

“這一陣我常進宮,福慶喜歡我。”

“喜歡就好,到時候她快不行了,你和她親娘一般著急,才說得通。出宮一趟不易,我走了。”

通過聽甕通傳後,兩位女子的聲音,聽不出蒼老還是年輕,並且仿佛經過了變聲處理一般。

乒……乓……

驟然間,幾聲巨響。

場院裏,劉錫帶著娃娃們開始放爆竹了。

原來宋人的冬至節也是要放爆竹的?

被爆竹聲打斷了竊聽的姚歡,再湊近聽甕時,已聽不到什麽動靜了。

“阿兄,表兄,我要看爆仗。”

小女娃阿弩,擡起頭,看著空中炸響的爆竹,又回身去拉玉明。

玉明雖雙目緊閉,面上卻分明露了興奮之色,由著表妹牽引,往菜地那頭走。

姚歡循機起身,對白樺道:“走,咱們去看劉將軍放爆仗。”

與阿弩和玉明不同,白樺的神情卻分明怏怏的。

姚歡覺得,突然降臨的爆竹聲,仿佛一股炸雷般的外力,令她反倒從方才聽到的驚駭而古怪的對話裏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