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上)

“來的是,蘇子容蘇公?”

姚歡面上一怔,壓著聲音問曾緯。

她坐在墻角,被屏風擋得嚴實,本無法看到進門來的客人。

只是這一廂時日來,她再忙,也帶著所剩無幾的咖啡豆,又拜訪過蘇頌,一老一少,如爺孫兩個般,研究了一番,如何用糖炒栗子的生鐵桶子,烘烤咖啡生豆。

她又怎會辨不出蘇頌的嗓音?

曾緯夾著粉嫩兔肉的手,於半空裏懸了懸,終是伸向姚歡的碗碟處,放下那片呼呼冒著熱氣兒的涮兔肉,淡淡道句“吃著,我瞧一眼”

他向後探了探身子,自屏風夾縫望出去。

果然是蘇頌,一身駝褐的直裰,圍了裘領子,形容清矍,雙目如炬。

曾緯乍望之下,覺得這位老相公,似乎比前幾年與父親曾布一聚時,看著氣色更好了。

曾緯心頭,正如電光閃過一般,惴惴於這蘇公可會瞧見自己和姚歡,若瞧見了,自己又該如何斟酌說辭。

然而很快,他便看清了蘇頌身後,跟著進屋的那年輕男子。

沉吟變成了驚訝!

邵清?

真是那個對歡兒表現得不三不四的私塾先生?

此人怎會追隨蘇頌?

看蘇頌一臉慈和,竟仿佛帶他同遊的族中長輩一般。

曾緯胸中騰地,拱上一股疑火,火苗兒不大,但令他生了意氣。

須臾間,他便做了決斷。

選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

幹脆挑明了吧,我曾緯準備納一個西軍軍士的孀婦,此話到了官家面前我都說得,今日對著蘇公,怎就不能說了?

也好教那姓邵的莫再生了旁的心思。

曾緯於是施施然起身,將屏風輕輕拂開。

“蘇公,咦,還有邵兄,真巧。”

……

這幾日,邵清的眼前,常會浮現那張傷痕累累的面容。

蘇頌出言,邀他去為一位布衣老友診病,他豈能推辭。

然而隨著蘇頌走訪了一趟這位老琴師的宅子,邵清開始被兩樁事困擾。

第一樁,說來哭笑不得,致仕賦閑的蘇老相公,國事做不得主了,便喜好為年輕人的婚事做主——他要給邵清作媒。

剛一入宅,在客堂間落座,屁股還沒坐熱,茶還沒上,蘇老相公就眉開眼笑地開腔,向邵清引薦老友的女徒弟,小徐娘子。

邵清初以為,這女徒弟照應師尊既久,必會對師尊平素的一些症候了如指掌,故而蘇公令她向郎中陳述病情。

誰知,徐娘子開口的機會並不多,話倒都讓蘇公說了。

並且說著說著,老先生便開始誇贊,邵清和徐娘子,都是有情有義又勤懇聰慧的年輕人,倘使開封城裏的郎君娘子,都像你們這一對兒,行事端方有度,該多好。

邵清當時,臉都僵了。饒是他好歹算是有幾分閱歷的人,亦對此毫無心理準備。

邵清瞟一眼那徐娘子,見她倒既不訝異,也無赧色,甚至可說是神色清冷,目光寒涼。邵清不由猜測,這女子怕是先已由長輩們吹過風,但多半無此心意。

他於是小心翼翼地截住蘇公的話頭,提出先為病患診脈吧。

這第二樁困擾,便接踵而至。

幾人踏入一股草藥味的內室時,床榻上的五旬男子正要起身致意,卻驀地盯著邵清,有些愣怔。

蘇頌笑道:“子通,你看老夫這小友,是不是有些你年輕時的風采?”

老樂師趙融回過神來,恢復了長者的沉穩謙和,緩緩道:“蘇公說笑了,這位郎君俊雅不凡,愚弟就算當年面容未毀時,亦不及公子十一。”

邵清坐下,拿出脈枕,開始請脈,卻自知有些心神紊亂。

方才他與這位趙老樂師目光相接時,實也是沒來由地一陣心悸。

十分突然又古怪的感受。

並非因他面傷可怖,而是,似乎,那種如墮夢境的好奇又淒愴的想象,忽地被喚醒一般。

他姓趙……

邵清心底深處翻湧起畏怯。

趙是國姓,開封這皇城根下,姓趙者何止上萬?

可是,他恰是樂師……

余下的時辰裏,邵清雖看著熟練地診脈,察看舊方,寫了新方子,卻分明有力不從心之感。

待得告辭出門,蘇頌樂呵呵地拉住他,給他交了底,道是,徐娘子蘭心蕙質、菊骨梅姿,很不錯唷,這女娃從前亦跟老夫學過蒸茶和育茶,算得女弟子,過幾日便與你一同陪老夫去金明池畔走走。

邵清滿腹惶惑心事,昏昏然應承了。

昨夜瑞雪初降,蘇頌今天出行,似乎心情更佳,一路的車中,與那陪著徐好好同來的小玥兒姑娘說著金明池的風物,全不介意邵清和徐娘子皆如悶嘴葫蘆一般。

遊完園林中的駱駝虹橋,蘇頌讓車夫徑直往北,行到這農家酒肆形成聚落之處,用午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