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池畔訴情(上)

姚歡聽著聽著,原來四郎的意思,重點不在於支持她獨住,而在於指望她閉門不出,便是要做什麽,也擇了那些適合閨中婦人打發時光的項目就好。

撫箏,點茶,插花,這些愛好本身,都是很好很美的,姚歡也喜歡。但若叫她一個現代來的年輕穿越者,整日就在半畝方宅裏搗飭這些,然後等著夫君回來,那她非瘋了不可。

她喜歡商業社會,喜歡市井生活,上輩子在現代城市是這樣,這輩子在古代都城也是這樣。

她去了一趟天子的禁宮內苑,看著往來宮人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那麽小的天地中,不禁越發感慨,自己可算是知道為啥深宮女子多麽容易心理變態了。

若將她們放到大街上去,接觸接觸普羅大眾,琢磨琢磨社情民意,哪怕只是去禦街上擺幾天地攤,或許起碼有一半人看起來能正常些。

你看,童貫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嘛。一個太監,因為去邊關西軍搞了一番事業,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麽陰鷙冷怪的感覺了。

是,他是青史上鐵板釘釘的奸臣。但他的問題,乃在於另一個層面,是權力的極度膨脹以及對於軍事的過於自信,令他處理中原王朝與北方兩大鄰國的關系時,摻入自己的利欲熏心,而攛掇著寵信自己的天子趙佶走入歧途。

但童貫,並不是一個深宮迂訥的懵懂閹人。

深宅毀人,與深宮毀人的效果,是殊途同歸的。

囿於深宅,不與外界接觸,頭腦與見識怎能尋求到基本的進步節奏?

年華老去,智齒未增——此種命運,想想都黯然。

而姚歡,自忖無論哪朝哪代,都不想做一個每天“只”會在朋友圈裏曬庭院面積的婦人。

這種抗拒感,雖然在當下的時代或許會引來不解與疑惑。

可沒準慢慢摸索,仍能找到平衡的辦法呢?

畢竟,兩宋是一個女性地位高於漢唐與明清的朝代,就連門徒泱泱的男性學者們,比如朱熹和葉適,都能說出“女子亦當有教”、“婦人之可賢,有以文慧,有以藝能”的話。

姚歡本想打斷曾緯,安撫他說,自己如今的日子挺好,一點也不苦,看看人家秦國的巴清和漢朝的卓文君……但這句話不及到嘴邊,便被她自己摁滅了。

用典故、作比附這回事,一定要過腦子。巴清和卓文君,一個是秦時著名女富豪企業家,一個是當壚賣酒渾不介意的商婦,但想到她們背後的故事,實在是不適合拿來比附自己與曾緯……

她回憶了一番前世與男子相處的得與失,決定對於眼前這段感情,要遵循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慢火燉之,徐徐煨之,一點一滴地,和意中人磨合自己的想法。

姚歡於是耐心地待曾緯說完,喟道:“我的念頭,你的想法,一時三刻哪裏就圓融得了。都待過了年節,再說吧。”

曾緯沉吟一回,應了。

他也覺得,這“再說”二字,頗有道理。難得相會,自是先享用郎情妾意“再說”

他眼眸深深地望著她,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頸項邊。

這女子的手哪,整日要幹那麽多活計,似乎又粗糙了些,而且總是冷冰冰的。自己焐了這好一陣,還是焐不熱。

可是她今日與自己說來道去的語氣,是熱的,暖的,沒了疏離與局促,已然將自己當作要托付、可商量的人一般。並且,她就那麽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渾無躲避,那目光時而透著活潑俏皮,時而透著嚴肅思慮,時而又帶了一絲赧色嗔意,真是生動迷人極了。

於是,曾緯的胸中,一股舒朗的清甜之意,又濃上三分。 ……

金明池,位於開封城的順天門外,最早開鑿於五代的後周時。後周世宗柴榮為了征伐水鄉澤國的南唐,效仿當年漢武帝在長安開鑿昆明池一樣,引來金水河河水,修出一個大湖,訓練水軍。

及至趙宋王朝建立,宋太宗時,帝國的邊患在北不在南,軍事對抗靠馬戰、不靠水戰。

金明池的所謂水戰操練,遂更多地帶上了表演性質,由禁軍中的神衛、虎翼兩支水軍承擔。

每逢春和景明之際,天子便帶上文武百官,來到池心的樓台殿宇中,觀看水戰演練。

船舫穿梭,戈甲耀目,碧浪翻湧,喊聲雷動,很能哄皇帝開心和提升百姓的國防自豪感。

金明池方圓九裏三十步,由宮墻一般的苑墻圍住,每年三至四月向開封百姓開放遊玩。

今歲因重陽節發了洪水,災後的開封現了蕭條蒼涼之相,朝廷於是破天荒地在深秋時便打開了金明池的苑禁。

這麽大的一片皇家園林,水光亭影,四季皆美,最是個令到文人騷客趨之若鶩的好地方。而一旦仕宦們紛至沓來,歌伎令人、雜耍把式、騾馬車轎、酒飯商家也都跟了過來。一時之間,池畔堤旁的熱鬧勁兒,竟不比陽春三月遜去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