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李師師回來了(上)

熙河路路帥劉仲武的長子劉錫,剛在院中練完一套棍法,家仆便奏報,曾府四公子到。

“請曾公子去水榭那邊敘話。”

劉錫淡淡道,收了棍子,先往庭院深處走去。

如今這天氣,劉府花園裏的池塘,離結冰也不過就差一口氣。

亭子四面無遮,冷風大咧咧地灌進來。

曾緯原本在前廳喝著熱茶,現下被這亭子裏,面上不動聲色,心裏頭很有些惱火。

這個劉錫,是邊鄙之地待久了,所以喜歡挨凍?

“劉兄額上,汗岑岑如雨,這般迎著西北風……”

“無妨,生於行伍,皮糙肉厚,邊關的日頭也好,風雪也罷,都比京城不知酷烈幾倍,我何曾怕過。這開封城,再是寒冬臘月,也如溫柔鄉一般。”

劉錫牯牛似的,裸露在外的健壯的臂膀冒著蒸蒸熱氣。

他金馬大刀地往石墩子上一坐,笑眯眯指著池塘裏的石山道:“四郎看,這假山飛瀑,氣勢如何?”

曾緯在駙馬王詵的府上,就看過從南方運來的太湖石,知道此乃近年興起的庭院造景風尚。京城王公貴胄、高官權臣府邸裏,都愛搭太湖石。蹴鞠時聽高俅那小子說,遂寧郡王趙佶常念叨,待出宮開府,定要在王府裏好好地整一座,叫什麽,艮山。

曾府無此景物,只是因為父親素來厭惡奢靡。

卻聽劉錫又道:“不過,城中山水,又哪及得邊關風光。隆冬的戈壁,瀚海闌幹百丈冰,浩渺蒼茫間,一輪紅日騰躍而出,光耀大地,那才當得上氣勢二字。”

“劉兄所說的可是熙州城頭所見?小弟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曾緯面上佯作憧憬,肚子裏暗自冷笑,你口中那壯麗景象,莫說我這個假弟弟,便是你的那些親弟弟們,也未曾見過吧?你阿爺如今領著熙河、涇原二路,官家還會輕易放你母親、小娘、弟弟妹妹們出開封?

賞了這般華麗的大宅,不過是好比前漢時的“保宮”而已,用來安置將帥們出質的家眷。

劉錫屏退了周圍的仆從,盯著曾緯道:“鳥鳴山更幽,水噪心愈靜。四郎且說吧。”

曾緯直言問道:“劉兄,我父親上回所托之事,進展如何?”

“家父已從涇原走馬(北宋“走馬”是朝廷派往邊關的督察員)處得知,章惇,確實繞過曾相執掌的樞密院,以家信指揮邊事。”

“家信?”

“對,涇原一路,文臣張詢乃章惇的妹夫,他手下收的幾員武將,又與環慶路帥、章惇之兄章捷交往甚密。只怕再這樣下去,邊關五路,名義上有兩路是我父親領著,實際上,都是他老章家開的字號。”

曾緯接道:“以家信指揮邊事,呵呵,那我父親所領的樞密院,豈不也成了章惇家開的?二府都姓了章,天下是不是也得跟著姓章?”

“噯,四郎將話說得瘆人了,愚兄沒聽見,沒聽見。”

劉錫打著哈哈,瞥見曾緯眼裏一晃而過的戾色,不由感嘆,這曾四,乍一瞧,俊美風流,但斯文秀士外表下那不時冒出的幾分狠辣勁兒,和他阿爺何其相似。

曾緯望著那飛珠濺玉似的小瀑布,沉吟一陣,又問劉錫:“我父親還聽說,有個叫童貫的內侍,在邊軍裏也很有些名聲?”

劉錫道:“名聲談不上,那張臉,在軍中,算是有幾個偏將給點面子。這童貫今年也四十了,此前是因為跟了他義父李憲,監軍西北,眾人看在李憲雖是個閹人、卻頗懂兵法的份上,對童貫也指點指點。不過前幾年李憲死了,童貫便沒了依靠。”

“哦,”曾緯道,“怪不得,聽聞他似投到了蔡京門下。”

劉錫摸了摸下巴,笑道:“那不就順了?蔡京、蔡卞兄弟,和章惇一道,踢開樞密院,還有意籠絡熟悉邊務的內侍,偏偏擴大漕運、輸運物資、以振邊事之舉,竟帶來了汴河決堤。”

曾緯道:“汴河決堤不僅僅由引黃入汴所致,更因為,章惇手下的工部侍郎吳安持,要將黃河從北邊拉回東邊的故道。”

“哦?黃河改道,乃是上天之手左右,章惇為何要逆天而行?”

“劉兄果然在西北駐守國門既久,對朝堂上爭了這多年的河議,知之甚少。章惇之流始終對遼國敵意甚熾,投了官家痛恨西夏人的心思,將遼國也拉進來一起編排,說是,倘若黃河不走回故道,大宋對遼國的天塹就沒了,澶淵之盟的兩國國書,恐怕要成為一張廢紙。故而,自官家親政以來,工部又在三省授意下,重提回河。”

劉錫雖被曾緯揶揄不懂京中官場的熱議,卻渾不在意。

因為,聽了上面這番話,他作為一個年輕的但作戰經驗極其豐富的武將,也獲得了可以嘲笑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