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蘇頌幫我烘咖啡(下)

“蘇公,邵先生”姚歡解釋道,“其實胡豆烘焙與茶餅焙幹最大的共同點是,都不可經由直火煙熏。但又有區別,茶餅只需人的手溫熱度,而胡豆需要的熱力高許多。蘇公,不知是否有這樣一種爐器,鼓入風氣後,經由炭火炙烤的熱氣進入一個密閉鐵筒,而鐵筒本身是轉動的,胡豆在其中的熱氣裏翻滾,不會因貼著鐵桶內壁而完全焦糊,卻又能焙出香味。”

蘇頌聽了,凝思稍頃,轉身面對書房裏的木架,眯著雙目尋了一陣,抽出一本不小的線裝書。

翻開掖攏的紙張,原來是畫著各種機械細節圖的圖紙。

蘇頌畢竟年紀大了,翻圖的速度不免緩慢。

邵清盯著那些圖,掃到幾處隱約好像床子大弩的線稿時,心跳立時快了起來。

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蘇頌這樣於儀象台裝置方面有大建樹的方家,果然和沈括一樣,也是喜歡研習兵弩軍器的。

而姚歡,則更心潮澎湃。

她暗忖,如果沒記錯的話,蘇頌會一直活到趙佶登基後。

這位老先生對於權力並無變態的迷戀,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退休了就是退休了,看書焙茶做手工,多好。因了蘇迨的引見,她或許真的可以借這位偉大的科學家之力,做出烘焙咖啡豆的裝置。

蘇頌翻書的手,終於在某一頁停住了。

他指著圖上一物道:“當年老夫出任南方,看到江南人愛吃一種烤栗子,以麥芽糖烘得黃澄澄、油潤潤的,栗香濃郁。他們用的滾筒模樣的烤具,是用手搖動的,老夫約略畫了來。姚娘子,不如這樣,改日你拿豆子來,吾等試一試,這胡豆若用火氣焙烤,須怎樣的火候,味道才佳。然後吾等再依據火候來設計機關,如何?”

糖炒栗子?

對哦,糖炒栗子的方法,也可以借鑒嘛。

所謂觸類旁通,便是如此。

姚歡忙興高采烈地道謝。

今年已過古稀的蘇頌,兒子不少,最小的兒子所生的女娃娃,就和姚歡這般大。

蘇頌家風清明,子孫都不是紈絝之輩,但待字閨中的小孫女兒嬌嬌弱弱的,和姚歡這個年紀就出來打拼掙錢,還是不能比。

蘇頌作為長者,將姚歡看作一個值得憐惜與扶助的孩子。

而這位曾經的政壇頂級人物,對於商業本身,也不僅不排斥,還十分支持。

蘇頌啜飲一口茶,和聲細語道:“娘子不必客氣,老夫確是願意看到,你們商肆中人,買賣興隆。老夫這些年為官所見,京畿、河東路、江南東路、兩浙路、蜀地這樣商貿繁榮的地方,土地就很難集中在大“主戶”手中(主戶,即地主)姚娘子,你已隨令姨母做了一陣飯食行,老夫倒要問問你,為何市肆興旺的路州,再好的田地,大富戶們似乎也買得不多?這與唐代可很不一樣呐。”

姚歡直言:“因為人貴了。”

“哦?”

不只蘇頌,邵清眼中亦有不解之色。

姚歡道:“世皆以為,我朝田地售賣不像前朝那般受限,良田應更為集中才對。其實並非如此。主戶斥資囤積良田,怎會放任拋荒?必是要雇傭沒有土地的佃戶來耕種的。然而我朝恩澤萬民,聽由百姓走出鄉縣,來到城中,接受雇傭、領取酬勞。譬如我們東水門一帶,即使小飯鋪,雇一個青壯幫工,每月亦要出到一至兩貫。他們若腿腳勤些,時而還能在工余做做力夫工匠掙點額外的酬勞。這比不少佃戶租種主戶田畝,一年下來所得之利高出不少。”

邵清接道:“我明白了,所謂水漲船高,在田間,主戶雇傭佃戶的出價,自也更高了。倘使大量囤積良田、卻不得不出遠高於前朝的資費來雇傭佃戶,主戶們出手前,便要思量一番。”

蘇頌會心一笑。兩個年輕人,一個有實戰經驗,一個有靈敏心思,真是教人喜歡。

“你倆所言,正是症結所在。老夫穿了幾十年官服,對於前朝賢臣,最佩服的,乃是大唐代宗時的宰相劉宴。百姓傳說,劉相有天眼,坐在長安廟堂之上,便能看到天下錢糧的流動。其實哪有如此神人,不過是,讀萬卷奏報,不如行萬裏州縣,弄明白國之命脈所系何處,弄明白百姓為什麽擁立此項法令、而拒斥彼項法令。”

蘇頌仿佛說到了興致熾烈之處,一時也不避諱從前朝說到本朝,目光灼灼地盯著邵清與姚歡:“紹聖初年,多少人都說我是元祐黨臣,其實老夫最恨黨爭,更恨黨爭引來的是非不分。當年王相公推行變法,老夫何曾不由分說地反對過他?恰恰相反,老夫對於吏治新法,還細細推究了一番,只望著能去粗取精。法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事是活的,邵郎,你從前居於京兆一帶,可曾聽說過鄰鎮河北西路,食鹽並非朝廷專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