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災後又見

她來開封這多年,呂剛第一次看到邵清起病這麽急、這麽重。

那日,他二人將竹排子從東水門劃到麗景門,來來回回,依然沒有尋到沈馥之和姚娘子姐弟。呂剛撐著篙子,回頭見邵清蹲在筏子上,摁著那裝滿黑蝦的腳盆上的竹匾,眼神越來越木訥。

呂剛這個遼國漢吏的子弟,少年時便與這蕭世子一道練習騎射,後來又在開封潛伏數年,對世子早已看得比同胞兄長還親。

他正心痛間,邵清終於開口道:“這麽找,也不是辦法,先回撫順坊吧,葉柔說不定已經回去了。”

他二人回到同樣被水淹得不成樣子的撫順坊裏時,葉柔不在,一個高鼻深目的胡人,倒是在隱蔽處等他們。

“世子,天神保佑,你安然無恙。”

那胡人開腔,一口契丹語。

邵清雖沒精打采,仍低聲喝他:“換了漢話,不要叫我世子。”

那胡人忙道:“是,契裏愚鈍!先生,此處哪裏還能住人,屬下來請先生去北邊大宅中,好好將養幾日。”

大遼耶律氏家的世子在開封城做暗活兒,他阿父蕭林牙豈會不留援應。城北西域胡商聚居之所,便有已成為遼人的豪賈,為邵清這些年布局辦事,提供資財,也是看顧世子的安危。

這叫作“契裏”的胡人,便是其中一個當差辦事的。

“那就等葉柔回來,一同去。”

邵清道。

但他這句話剛說完,就暈了過去。

第二日,呂剛來到胡商大院時,香料商人圖瑪特,以及服侍邵清左右的契裏告訴呂剛,邵清燒了一夜,一吃東西便吐,連粥水都進不得,莫不是染了疫水?

“莫說晦氣話,水才發了一兩日,何來疫水之說?世子就是太累了,又著了涼。”

呂剛聲音不小,將昏睡中的邵清驚醒了。

“葉柔呢?”

他第一句話就這麽問。

呂剛看了看圖馬特和契裏,這兩個胡人心領神會地走出房去。不管他們對外、在開封城如何財大氣粗,遼人始終是他們的主人,主人不願意他們在場聽去一些話,他們絕不能沒有眼色。

呂剛去掩了門,回到邵清面前道:“先生莫急,葉柔無恙,還與那楊禹在一起。”

邵清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倘使葉刺史這寶貝女兒在開封有個三長兩短,他如何跟人家交待。

但他又疑惑道:“她怎地不回來?她被發現”

呂剛擺擺手:“並未露餡,她是陪著那楊禹。楊家,出了大事。他的婦人,叫水沖走了,兩個娃兒躲上了屋頂,倒是,活著。”

邵清張開因高燒而失了水分的幹癟雙唇,愣怔良久,想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但他的神志,他的思維,他的判斷力,都在運轉。

人在天災面前,是多麽渺小。

即使這煌煌赫赫的北宋都城,大洪水來臨之際,失蹤與死亡,也是那麽觸手可及。

邵清痛苦地意識到兩件事。

一是,倘使他們沒有設計要尋找、描摹神臂弩的營造法式圖,楊禹那夜就不會被葉柔誆騙留在弓弩院,那說不定,大水來臨之際,他的妻子,應是可以得到強壯的丈夫的營救、不至喪命的!

如此論來,他邵清,在開封,還是殺了宋人。

第二件,當然是關於姚歡。她和她的姨母、弟弟,如今到底在何處,是不是已經

對了,姨母,姨父!姚歡說過,她有個姨父,在太學供職。

“呂剛,勞煩你,去蔡河南邊的太學。姚娘子有個姨父是裏頭的學正,說不定他有姚娘子她們的消息。”

呂剛道:“先生吩咐的,呂剛定會全力去辦,但屬下還是先給先生請個郎中來看看吧。”

邵清喘著虛氣,急道:“我自己就是郎中,不懂抓藥麽?你擔心什麽,我睡了一天一夜不過是恢復氣力,現在就起來,寫了方子讓契裏他們去抓藥來熬。你放心,我死不了,你快去城南。我也是急糊塗了,怎地沒想起她家的姨父。”

邵清似乎在暗夜裏找到了路途的方向,希望之火又在心底燃了上來,覺得整個人頓時因為有了盼頭,而憑空長出三分精神、五分氣力。

呂剛見世子忽地就坐了起來,也是暗嘆,乖乖,世子真和他阿爺一樣,是個情種。

他不再贅言,轉身就要出屋,卻聽邵清又在身後追問:“姚娘子養的那些蝦呢?”

呂剛哭笑不得,安撫道:“都在都在,契裏喂著呢。到底是經商的胡人,我還不曾數過,那契裏倒是主動與我清點了,統共三十八只,其中不少還是抱籽的。“

五六日後,大病初愈的邵清,來到東水門。

藥沒有白白煎熬,誰說醫者不自醫,他病得再昏昏沉沉,藥方子還是開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