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姨父守得雲開見月明

沈馥之帶著姚歡姐弟和美團,在太學裏未進水的樓閣裏先住下。

她身安了,心卻未安。

一是自家的夥計張阿四,發水的當夜是住在飯鋪裏的,如今汴河那一帶,連明月樓的一樓都毀損嚴重,腳店飯鋪的棚子早被沖得一片狼藉,張阿四也不知音訊。這孩子是個北邊來逃荒的,叫她沈馥之雇在店裏頭,這些年幹活也還賣力,若就這麽沒了,雖是天災,沈馥之心裏也著實難受。

第二樁,當然是外甥女姚歡與那曾家四郎的情事。

沈馥之瞅個機會,避開姚歡姐弟,去問蔡熒文。

太學如今,名義上的長官還是國子監祭酒,監丞具體管理總務。

但監丞前日來問了問沒死人,就走了,再未出現過。

水退去後,蔡學正帶著仆役和學生們四處檢視校舍,見前妻來找他商量事,忙先來到院裏與她說話。

“這還用推敲?馥之,除了親爹外,哪個男人拿命對你好、卻不是因為對你動了情思?那夜我在半道碰見曾四郎,他一介文士,打馬過河時那狠勁……唉,若心裏沒有歡兒,他一個宰相府的貴公子,半夜三更出來拼命?”

蔡熒文說得十分肯定。

沈馥之點頭:“我也不瞎,大樹上頭那半晌,曾家小子就這麽一直拉著歡兒。哎,廢話就不表了,君熠,你說接下來怎辦?曾府我也不是沒去走過,朱紫人家的大宅門內,哪有清素簡單的日子,男子且不論,那裏頭幾位女眷,先就不是省油的燈。況且歡兒原本是聘給他家廢物長孫的,歡兒自己又鬧著要守節,當初曾府被打了臉,別別扭扭地收個義女、算是將臉撿了一半回來,如今倒好,這義女竟要去叔叔房裏,坊間議論起來,歡兒的名聲……”

蔡熒文聽前妻換了表字稱呼自己,心頭著實一喜,再掂量她的口氣,顯是將他當了體己的人來嘮叨了。

蔡學正士氣大振,“嗨”了一聲,寬慰道:“開封城百來萬人口,百來座衙門,從廟堂到市井,哪天沒幾十籮筐公私軼事?歡兒又不是皇家公主、權臣千金,哪個吃飽了撐的整日盯著她?此事,還是看曾府的態度,說到底,還是看曾四郎,他為了與歡兒做眷屬,是否能像那日過汴河一般,破釜沉舟。”

“呸……”

沈馥之白了前夫一眼:“難怪你堂堂太學學正,填不出幾首好詞,什麽破釜沉舟,說得晦氣,馬到成功、水到渠成、修成正果、琴瑟在禦……這麽多詞兒,不曉得拿來用?”

“是咧,是咧,”蔡熒文忙將正色一抹,殷殷地應著。

語噎片刻,又鼓起勇氣道:“馥之,曾四對歡兒的情義,你看得分明。那我對你呢?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你也莫再磋磨我了,我倆還是過回一道,作個伴兒,不好麽?”

沈馥之輕嘆一聲,扭頭看著遠處一個年輕學子,在認真地清掃泥水。

多年前,自己與蔡熒文頭一次在杭州萬松嶺書院偶遇時,他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清俊斯文,青衫磊落。

蔡熒文追語道:“馥之,你雖做了飯食行,身上還有文人的氣骨,我省得。從前我確實崇敬臨川先生(指王安石)一心追隨法度革新派,對蔡尚書的提攜,也確曾甘之如飴,對你的勸阻,也視作婦人之見,這般輕狂得意、傷你之心的所為,我賴也賴不掉。但,年華既增,見識既廣,鏡花水月便也識得了幾分,入太學做學正後,我自問亦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前些時日蔡尚書令我招羅學生,上書鼓吹回河東流的水政,因有違我心,我也並未從命呐。”

沈馥之的眼中,晶芒一現。

但她很快截了他的話:“官場之事,莫說與我這般婦道人家聽去。君熠,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容我,容我再思量思量。”

蔡熒文一愣,回味回味,又往眼前女子的臉上細瞧去,忽地暢然一笑。

他沖沈馥之虛虛作個揖:“你說怎地就怎地。對了,太學的幾位廚婦,今日仍沒來,想是家中受了災。娘子住在太學這幾日,可否幫個廚?”

沈馥之嗔道:“自是不好白吃白住,方才歡兒已隨著楊翁,去清點水裏撈出的糧袋,我也去看看。”

她剛轉過身,目光瞥到太學大門,就驚呼起來:“君熠,你的馬,回來了。”

良馬識途!

蔡熒文的馬,連鬃毛上都是泥,卻真真切切地踏進院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蔡熒文跟前,拿鼻子蹭主人的胳膊。

好兆頭哇。

蔡學正一邊拍著馬兒,一邊歡喜道。 ……

太學後廚的院子裏。

“楊翁,美團,那裏還有!”

姚歡眼尖,她和美團踏過淺淺的淤泥地,從太學回廊下,又拖過好幾只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