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張玉妍你什麽意思

政事堂位於文德殿東邊。

每天辰時,大宋各位臣工完成了在文德殿的常謁朝會後,四散而去,唯留宰相們,邁入政事堂,向天子就更為重要或機密的軍國大事,繼續進行奏對。

所以,政事堂,才是帝國真正的中樞。

趙煦親政後,三省與樞密院在政事堂奏事的流程,分為三班。

第一班,三省與樞密院合奏。第二班,三省獨奏。第三班,樞密院獨奏。

對於這樣的流程,老於宦場的宰相們,自然心知肚明官家的用意。

在第一班,三高官官章惇、蔡卞,樞密院長官曾布,就像那種在下午茶裏假笑自拍、勤奮發朋友圈的塑料閨蜜一樣,上奏的都是一團和氣、並無分歧之事。待到第二、三班的獨奏時間,東府和西府便開始在官家面前,彼此攻訐得不亦樂乎。

今日,曾布在殿廬沒等多久,尚書右仆射章惇(正宰相)和尚書左丞蔡卞(副宰相)就出來了。

章惇沖曾布拱拱手:“子宣,快與劉路帥和他那人中龍鳳的大兒子道喜去吧,他兼領涇原路路帥一事,塵埃落定,只待詔書下來。”

曾布還禮,笑道:“子文(劉仲武的字)便是領了陜西兩路,亦比不得子宣你呐,父族、妻族皆是人才濟濟,將我大宋的國門守得鐵桶一般。”

其時,西北邊疆與西夏人對峙的最重要的環慶路,由章惇的堂兄章捷所領。正北邊疆直面遼國的雄州城,則由章惇的妻弟所領。

一旁的蔡卞,雖是東府的人,平日裏與曾布的關系卻還可以。對於哥哥蔡京成為章惇的棋子、時常詆毀曾布的行為,蔡卞甚至還覺得很有些難堪。

在蔡卞看來,既然章捷是個很有軍事才能的人,何必因其堂弟章惇做了宰相而被詔離邊鎮,曾布的揶揄純屬內耗。

另一方面,蔡卞出於私交,也有意提醒曾布,接下來的獨身奏對時,要當心官家質問某事。

蔡卞於是截住了曾布的話頭:“今日老夫在待漏院不及吃完早飯便上了朝,腹中空慌慌的,倒也巧了,吾三省獨奏的第二班,竟不過小半炷香的時間就完結了。想來,官家有些長話,要問問樞相?樞相快進去吧。”

蔡卞說完,眼中深意閃過。

曾樞一怔,心裏起了幾分忐忑,遂草草地向章、蔡二人做個告辭的手勢,去政事堂赴他身為樞密使的第三班獨身奏對。 ……

這日午後,相國寺後的幽深巷子裏,那日曾府婢女晴荷帶姚歡來的帽衫坊外,坊主李夫人,正陪著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的張尚儀,下得車來,邁入院中。

侍女面色肅然地迎上來稟報:“公已經到了。”

張尚儀瞥了李夫人一眼,道:“若不是你出宮開了這個鋪子,我和他,都不知能在何處敘舊。”

李夫人並不接茬。

也不用接茬。

對張尚儀,以及此時坐在裏間等待的那位相公,李夫人心底是感激的。

若不是他們相助,自己這樣的織女,大齡出宮,隨便跟個六七品的小官,至多也只能做個妾,仰人鼻息,怎會像如今這般吃穿不愁,又自由自在?

雖然他們幫她開出這間鋪子,的確另有隱秘的用處。

李夫人與這二人相處時,采取了萬變不離其宗的方式:做好所有接洽工作,但不發表意見。

張尚儀見李夫人依然如悶嘴葫蘆般,遂自嘲地笑笑,熟門熟路地往那間密室走去。

她進了門,撇了一眼那年已花甲卻依然風姿英武的男子,坦然地坐下,淡淡道:“與曾家開的酒肆比,我還是更愛李夫人這裏。“

曾布不與張尚儀多廢話,目色犀利地盯著她道:“姚氏在宮中,真的犯了官家的忌諱?”

張尚儀垂下眼睛:“我與官家稟報,姚氏在膳食所見到禦廚給章惇準備的羊眼睛,揶揄說首宰要替官家盯著天下,怪不得費眼睛。又見到給劉婕妤準備的鯖魚腮邊肉,她便不斷嘆息高太皇太後說過的話,一甕酒,醉一宵,一鬥米,活十口。”

曾布一怔。

你張尚儀去稟報的?你什麽意思?

曾布追問:“她真的這麽說過?”

張尚儀挑釁地看著曾布:“我說她講過,她就是講過。”

曾布大吃一驚。

他今日來此,是來聽情報的,沒想到,眼前這女子,就是壞了事的人,而且,她就這麽大剌剌地承認了。

曾布穩了穩神,又問:“官家說,劉婕妤吃了姚氏進奉的禦膳,險些釀成大禍,也是真的?”

張尚儀道:“劉婕妤問我如何在討官家疼惜上更進一步,恰好姚氏進宮宣揚取材簡樸的菜式,我便給她出了這個點子,教宮中再無人敢說她驕奢,也是在她這裏存個人情,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可我也與她約定,要將話圓回來,不可讓官家真的治罪姚氏,那便是給曾府惹了大麻煩,劉婕妤也確實守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