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紅梔子燈與北宋天上人間

街角。

姚歡望著不遠處那座大院外的紅梔子燈。

今日萬裏無雲、碧空澄澈,正是個典型的早秋大晴天。

但無雨無雪的,這好大一尊精工紮實的絹紗撒金紅梔子燈上,卻被蓋上一扇箬席,仿如穿了一件蓑衣。

姚歡上輩子生活在現代社會時,去看過清明上河圖的展出。那博物館的講解員說,宋人將紮成鼓腹小口、花瓶狀的紅紗燈,叫作紅梔子等,因其外觀像梔子的果實。而在市井酒店行業,若門口立著紅梔子燈,就表明這是一家妓院,這也是後世“紅燈區”的由來。

姚歡當時就對講解員的說法存疑。

她記得看過宋人的筆記獻,裏頭提到過,紅梔子燈本身,與明月燈、蓮花燈、走馬燈、橋樓燈一樣,是街市中的商鋪酒樓、茶坊旅店門口常見的彩燈。

酒肆門口立著紅梔子燈,就算同時還有歌妓出入,也並不說明這是個風月場子。

只有當紅梔子燈上不論晴雨都蓋著箬席,才表示裏頭備有香閣床榻,可以讓賓客就歡。

這樣的場子,又被時人稱作“庵酒店”穿了雨衣的紅梔子燈,便是個無聲的標識。

除了庵酒店,在其他酒肆宣召娼妓,她們只能陪酒陪坐,或者給客人唱歌,欲買歡,甭管你是多麽大的來頭,都得帶著姑娘出酒店去。

大宋是個市民生活極其發達的朝代,人們嗜酒、茶、詞、書、畫、瓷器、焚香,同時也不排斥娼妓。庵酒店、箬席紅梔子燈這樣的江湖規矩,尤其在開封城,便是良家平民,也熟悉得很。

幸虧姚歡看過宋人筆記,否則,昨日那胭脂小丫鬟略顯歉意地強調了一句紅梔子上頂著箬蓋時,姚歡定會傻愣愣地追問這是啥意思。

此刻,乃是午未時分的大白天,離夜幕降臨後才會漸燃漸熾的曖昧氣氛還早,這家叫“雲山小築”的庵酒店,似乎也像尋常的中高級酒店一樣,做著餐飲買賣。

只是,許是過了飯點,門口沒有殷勤的夥計迎客。

胭脂交待過,去尋一個叫王犁刀的漢子,就說老鄉托人帶話即可。

姚歡穿越來兩個多月,自己覺得,雖開局有些狗血,莫名其妙背了個貞節牌坊,可在這北宋社會融入得還不錯,且交了邵先生、孟掌櫃、高俅這樣的朋友,又自帶一口開封官話,她便樂觀地膨脹起來,今日來妓院送信,也願意單槍匹馬,想來沒什麽大不了,不過就是來瞧瞧北宋市民社會的一種業態嘛。

姚歡於是邁步往門口走去。

這雲山小築,和一般的高級正店酒肆還真不同,敞開的大門內赫然一方影壁,乃石刻山水圖。安靜的門廊兩邊,還掛著書法條幅。

要不是門口那做了特殊標記的紅梔子燈,乍看之下,誰能想到裏頭是個金風玉露、魚水歡悅的場子呐?

可以可以,北宋到底風雅底子紮實,一個天上人家夜總會,搞得像社區化館似的。

姚歡正探頭往裏張望,門口又湊過來一個人。

那人是個面相憨厚的小郎,跑堂夥計打扮,袖子上還沾有油汙。他瞄了一眼姚歡背上的襻膊、紮起的袍袖、以及勞動階級的群衫質地,便客客氣氣地探問:“這位娘子,同行?”

姚歡點頭:“俺家也是做飯鋪買賣,不過今日俺來他家,是替熟人帶個口信。”

夥計道:“哦,我是來結賬拿錢的。”

“結賬?你家賣他們什麽呀?”

“燒鵪鶉,雞簽子,鴨簽子。他家菜式雅致,但客人不是還有留宿的嘛,有時候要吃夜宵,吃膩了廚房的那些高級點心,裏頭的娘子們就會想著給客人們換換口味,從街上叫些有趣的風味吃食。”

嗯,有道理,家花沒有野花香,家食沒有外賣香。

在這雲山小築過夜的男子們,一定更能體會這個道理。

其實姚歡對眼前這庵酒店,往深了想想,還是覺得挺別扭的。

她畢竟是女性,現代女性也是女性,就算努力告訴自己現在身處千年前的封建社會,一想到女性的社會地位,姚歡仍會黯然。

她只能勒令自己再把注意力又放回和飯食同行討教經驗上來,作了漫不經心之意,問那夥計道:“生意好不?”

夥計笑道:“能不好嘛,全開封城,這樣的庵酒店何止百家,不知養活多少俺們這樣的小鋪子哩。”

姚歡道:“也是也是。對了,他家看起來,不是尋常店子的排場,竟仿佛有兩三個相藍那麽大,起名雲山小築,倒有意思。”

夥計善意地“哧”了一聲,道:“咳,再大的場面,能有皇宮大?跟官家的屋子比比,誰的家業都是小的,小築,小院,小鋪子”

姚歡聞言,不禁又打量了這夥計一眼。

不錯嘛,小夥子認知很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