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來了,他們都來了(上)

姚歡回過頭,見曾緯頭戴軟腳襆頭、一身圓領直裰,白袍翩翩,果然又恢復了通身的靜雅氣,不似踢球那日如敏健陽剛的武卒。

真是教科書式的“緊衣有肉、寬衣顯瘦”呐。

曾緯身邊,也立著一位士,長方面龐,廣額深目,雙眉間還有深深的川字紋,看起來有三旬年紀了。

只是,目光裏透著寬厚的暖意,那張有些風霜的面孔,便尋不到什麽淒苦喪氣的色彩。

而他,還牽著個六七歲的男孩兒。

高俅事先知會過沈馥之與姚歡賓客名單,因而姚歡方才聽王府婢子胭脂喚此人“蘇二郎”便猜到,這就是蘇軾的次子蘇迨了。

姚歡記得,無論是史料記載還是姨母說起,蘇迨今年應該都才二十四五歲,真人略覺得老相,大約和他自小就因父親被貶,四處遷徙漂泊有關。

蘇迨牽著的小男孩,瞧來眉目與他甚肖,定是兒子無疑,也就是歐陽修的重孫子。

“四叔來得恁早?”

姚歡笑盈盈地與曾緯見禮。

曾緯點頭:“初秋清氣最宜人,王駙馬的西園今歲又新修了石山,等不及要來觀石賞秋。不過現下離重陽還遠,見不到葉蘸暈霞、花染秋霜的景致。”

言罷,向蘇迨若有深意看了一眼。

蘇迨亦微微展顏,朝曾緯拱拱手。

“山色橫傾蘸暈霞,湘川風靜吐寒花”本是蘇軾早年寫深秋美景的一句詞,曾緯引用父親的作品,蘇迨自然要表示感謝。

在今年夏天之前,蘇迨與曾府其實無甚往來,與曾緯也不熟。但曾布向天子趙煦私下求情、留蘇迨在京城後,正是曾緯受父親之命,前往蘇迨府上拜訪、言及沈馥之從中出力。

蘇、曾兩家的年輕後輩,因此而熟絡起來。蘇迨不好去求見曾布當面道謝,就請曾緯飲了兩次酒、送上父親蘇軾所藏的一方硯台。

姚歡轉向蘇迨行禮。

蘇迨是第一次見到沈馥之的這位外甥女。

蘇迨明白,若細細考量、追本溯源,自己能留京,實則與此女子亦有關。

他原就帶著感激之情,因又見姚歡擼起袖子、手上還有醬汁殘留,一副廚娘的模樣,想到沈馥之問自己討去的那副字,越發覺得一見如故。

二嫂這外甥女,瞧來斯秀麗,卻並不羸弱,且眉間眼梢的神色質樸,父親蘇軾的書法不就是這般,有著舒展天真之風。

蘇迨嘴角微抿,慢聲慢氣地問道:“姚娘子,你的鹵雞腳買賣還好吧?對了,怎地不見沈二嫂?”

姚歡道:“多謝二郎給俺寫的招牌。姨母和家仆,此刻都在那邊灶屋張羅,二郎稍後就能見到啦。”

眼前站著的可是蘇東坡的親兒子,可姚歡卻沒有太心潮澎湃。

只是不覺得陌生而已,好像不用字斟句酌,開口就能與他搭上話。

或許因為重量級的幾位人物還沒出現,又或許因為,相貌不算出眾、卻看上去溫潤平和的蘇迨,給姚歡帶來的感覺,不是驚艷,而是親切,能治愈社交恐懼症似的。

親自帶娃的男人就是不一樣啊,透著一股靠譜的成熟與慈和。

不知道他續弦了沒?

歷史上他應該二婚了吧,依稀記得娶的還是歐陽修家的姑娘?

哎,捉急,好懷念那種掏出手機一搜就有的感覺,哪怕用百度搜個胡說八道的答案,也好歹能滿足吃瓜群眾的求知欲啊。

反正吃瓜又不在乎正史野史,野的瓜更香。

姚歡正暗暗開彈幕,曾緯卻帶著兩分打趣、三分助推的口吻,向蘇迨道:“仲豫,沈二嫂和姚娘子,辦事利落、手藝又佳,你年底親迎新婦之日的家中酒席,不妨請她們去做?”

哈,我就說嘛,大豪的公子,怎會就這麽單著。

姚歡心道,曾四叔,你可以的,簡直像我肚子裏的蛔蟲。你哪是緯哥,你是度娘!

她八卦之志得酬,順杆子又馬上開始兜生意、真想接下蘇迨婚宴酒席這個新訂單。

不料,她剛要開口,蘇迨的兒子卻仰起臉,拉扯著他爹的袍袖道:“阿爺,箕兒餓了。”

蘇迨惑然:“箕兒,你今早不是吃了兩張胡餅麽?”

姚歡一怔,瞧那娃兒嘴角有些掛下來,說話時還似有若無地剜了曾緯一眼,她旋即悟到,這孩子,不願聽人談論父親續弦的事。

懂,懂,續弦有風險,前妻的孩子更覺警惕。這位箕兒小朋友,像你爺爺續了你奶奶那樣的賢惠女子的案例,的確並非普遍現象呐。看看我們姚家

姚歡於是趕緊蹲下來,溫言柔語地對那孩子道:“你叫箕兒?箕兒,你可是聞到此處肉香漸濃?你這鼻子真靈,這石頭下呀,埋著各種好吃的,只是,還須半個時辰,方能挖出來美美地享用。要不,你先與俺家弟弟,在溪邊玩一會兒?汝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