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原來姓蕭

開封城位於中原腹地,並不像大唐的都城長安那樣,東南西北都有崇山峻嶺、險關要塞來拱衛。

但一座理想的帝國都城,就算建在平原上,也須有個小山頭吧,否則總覺得缺了點兒王氣龍脈似的。

還好,在開封外城的東頭,有一座平緩無奇的夷山,可能海拔也就三五個樊樓那麽高,勝在面積不小,林木蔥蘢,泉水處處,溪澗蜿蜒,挺像一座被削了峰頭的、微縮版的終南山。

夏日裏,白晝很長,人們避開正午的暑氣,蟄伏到申末時分出城,坐個騾子車篤悠悠地來到夷山,登上山頂也花不了半個時辰,正好一邊觀賞千裏殘陽如血的壯麗景象,一面俯瞰金暉映照下雕梁畫棟、遍盈羅綺的開封城。

“先生,姐姐說,大遼五京,你都去過?”

夷山頂上,葉柔站在邵清身後,盯著那個鑲了金邊的人影,帶著討好的語氣問道。

邵清沒有回頭,仍是面向西北方向,口吻淡漠道:“你姐姐應是弄錯了,我只見過燕京與西京。”

“那先生覺得,這開封城,像燕京多些呢,還是像西京大同府多些?”

“都不像,開封城就是開封城。”

邵清每答一句都冷三分的腔調,與美好溫存的黃昏圖景太不諧,令方才還心思如錦的葉柔,一瞬間慍怒上湧。

她輕輕地“嗤”了一聲,語氣削刻道:“倒也是,開封城怎比得燕京呢?唔,若不是南人當年獻了幽雲十六州,燕京城如今,說不準也如這開封城一般,就連那些禁軍也是一股子池魚鴛禽氣,尋不得幾分金戈鐵馬的血勇。”

她這番話,終於教邵清轉過身來。

“宋軍都是池魚鴛禽?那澶淵之盟前,蕭撻凜是怎麽死的?”

葉柔被狠狠地一噎。

她沒有想到,邵清對自己那位被遼國從上到下奉為英雄的祖輩勇士,會如此缺乏敬畏地直呼其名。

在遼國,耶律家族的皇後,必須是蕭氏。

遼景宗耶律賢的皇後蕭燕燕蕭綽,堪稱歷代蕭太後中在治理國家和對外軍事擴張上,最有成就的一位。在她長達二十七年的臨朝統治時期,遼軍不僅擊退了宋軍對於燕雲地區的進攻,而且大舉南下伐宋,終於逼得立國未久的大宋與遼國締結了“澶淵之盟”

遼國悍將蕭撻凜,是蕭燕燕的族兄,他不僅曾經設伏圍困大宋名將楊業就是學作品“楊家將”中的楊繼業,逼得楊業絕食三日而死,更是跟隨蕭太後一路往南,打到澶州城下。

然而,就是在澶州一戰中,蕭撻凜卻被宋軍強大的床子弩直接射中面門,死在了陣前。

大戰中驟然損失如此高級別的軍事統帥,加之蕭太後同時也並未放棄外交談判的手段,宋、遼兩國最終停戰,達成澶淵和議,以大宋每年向遼國支付歲幣的方式,換來此後一百多年的和平關系。

葉柔對於邵清的詰問不知如何作答。

與其說她後悔自己方才的言論,不如說,她迷茫於邵清的態度。

他是契丹人,是蕭氏的後裔,是純正的貴族子弟。她是遼國漢官的女兒,在遼國實行“官分南北、因俗而治”的國策下,漢人官員與他們的家眷,在獲得真切的政治地位與經濟利益後,早就將自己視為遼人,雖然,不是契丹人。

所以,兩個忠實的遼國戰士相處時,難道譏笑一番宋人和宋軍,有什麽不對嗎?

為何很多時候,他看她的目光,帶著一種即使被偽裝得十分淺淡、卻仍能被她感知到的厭煩。

從前在燕京,他並不是這樣的。

父輩的友誼,分明令邵清、姐姐和她葉柔,從童年到少年,都如兄妹般親密。

葉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好像邵清的陌生的眼神,會轉為冰淩,打到她臉上。

邵清的目光卻並未聚焦於她,而是越過她的頭頂,落在草坡上或站或坐的欣賞夕陽的人們。

美麗寧和的景象,觸動了觀者的雅興,有些人甚至撿了兩塊石頭,互相敲擊著,唱起曲子詞來。

“澶淵之盟後,遼宋兩國皆是兵不知戰,武備廢弛。遼人醉心於春山秋水指大型狩活動,宋人沉迷於歌舞升平,卻看不到,在夏人之外,女真的部落,那些尚不滿萬、滿萬則不可敵的虎狼之師。”

邵清好像在說給葉柔聽,又好像在惘然自語。

“先生,彼處已安排妥當了。”

另一名屬下呂剛的出現,終於緩解了葉柔的不知所措。

邵清看看西邊無垠平原上沉了一半的落日,點頭道:“好,趁著天光,去試試。”

夷山西南一處平坦的林間草地,因遠離遊客喜愛的寺院或清泉山澗,而清寂無人。

一頭正在安靜吃草的癩皮騾子邊,站著個力夫打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