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遊車河覽美食

梳洗穿戴停當,沒過多久,曾府來人來車接了。

接伴的嫲嫲姓榮,五十來歲,乃曾夫人當年從閨中帶來的奶媽。曾夫人作為宰相曾布長子曾緹的嫡室,因曾緹妾氏的庶出兒子娶親,險些成了姚歡的婆婆。

沈馥之一打開院門,榮嫲嫲已上前,將眼梢嘴角調整到了合適的部位,淡淡見個禮,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俗話說,宰相的家奴五品官,這老婦人的地位,雖說不算主人,卻分明比家奴還高上許多,人情練達的沈馥之怎會不省得。

“有勞嫲嫲了。嫲嫲好氣色。”

沈馥之的口氣,比對方稍稍熱絡些,但絕無卑媚意味。

沈馥之回完禮,大大方方地望向榮嫲嫲,也不避諱地細看幾眼嫲嫲那身褐金羅領的折枝花褙子:“嫲嫲這羅領的式樣質地,開封城可不多見。”

榮嫲嫲再要端著一份大戶人家的矜持,也免不了心頭掠過一陣得意。女人嘛,不論哪個年齡,穿著打扮主要是給同性看的,能得到比自己年輕的同性的艷羨,怎會不高興?反正大部分直男,其實也意識不到,你到底是打扮了還是沒打扮。

更何況,曾夫人與榮嫲嫲說過沈馥之的娘家背景,祖上好歹也是個世家大族,而此刻,榮嫲嫲見這眾人口中老江湖的姨母,雖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卻從這窄門小戶的院子裏走出來,要首飾沒首飾,要華服沒華服,和她這般當紅宰相府邸的老奶媽全然比不得,她怎能不獲得心理上的優勢。

她於是主動拂去了倨傲。

“姨母過獎。說來還是年輕時得的造化,能跟著大姐兒進了曾府。”

榮嫲嫲抿嘴,忽地又放低了些音量,以一種拉近彼此距離的打趣腔調道:“也得虧俺阿爺給了一個好姓,榮。”

沈馥眼角一松,淺淺露幾分“嫲嫲說話好趣致”的神色,復又道:“俺和歡姐兒這就隨嫲嫲登車?”

“哎,好,咱們啟程吧,府裏都準備著呢。”

榮嫲嫲應了,一梭目光又投向沈馥之身後的姚歡。

是個五官齊整、面相柔弱的小娘子,真看不出來性子那麽烈,當街就要拼個魚死網破。不過小娘子烈也有烈的造化,老天爺沒收,她在人間可也算逃過一劫,否則恪哥兒那小畜生唉,小畜生種氣不好,定是胎裏就帶了他娘的賤,所以說天道好輪回,蕓娘那賤妾奪了曾大郎對俺家大娘子的寵,如今合該是這般下場。

榮嫲嫲肚子裏已經走馬般過了好幾段品評和挖苦,面上卻是滴水不漏,還換了長輩的慈色,沖姚歡溫言道:“歡姐兒看著無礙啦。”

姚歡道聲“嫲嫲”便咬了嘴皮子噤聲,縮在沈馥之身邊。榮嫲嫲只道這小娘子到底年輕,心裏頭還別扭著呢,不過是一切全憑姨母作主罷了,遂大度地笑笑,引二人登車。

沈馥之先還擔心姚歡又坐上曾府的馬車,是否會想起被逼出嫁那日的痛苦,現下看姚歡面無波瀾地就進車坐在錦褥子上,才相信外甥女前幾日說的豁達話兒,確是發自真心。

姚歡讀出姨母眼中又漾起的憫恤之色,才猜到姨母在想什麽,不由失笑:姨母哪裏知道,我是個冒牌的姚家娘子,那日乘著上帝的金手指,初到貴寶地,就是頭破血流地躺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地上。

這曾府的勞斯萊斯豪車,我跟姨母一樣,也是頭回坐。

馬車出了巷子,拐上大街,榮嫲嫲瞧姚歡絞著雙手,略見局促,便和風細雨問道:“歡姐兒可覺著氣悶,俺幫你挽一挽簾子?”

真是說到了姚歡的心坎裏!

都穿過來快半個月了,她還沒好好看過開封的街景呢。

這可是北宋的都城啊!

這個時代,被後世史學家稱為“現代的拂曉時刻”是與唐代完全不同的商品經濟發達的市民社會。後世的人們要在清明上河圖的真跡裏領略汴京城的風情,排幾個小時的隊都是運氣的,看看也只能十來分鐘。而她姚歡,此刻正如此真實地、近距離地欣賞著活的京都畫卷。

榮嫲嫲很有分寸地拉開一點點的紗簾,姚歡隨即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流動的風景。

她讀過東京夢華錄等史料,知道開封城雖然不像大唐長安城那樣規整如棋盤菜畦,但也沿襲了歷代都城“北皇宮、南居民區”的大致格局。

在她的記憶中,都城從中心向外嵌套,分別是宮城、內城和外城。宣德門、東華門、西華門,都是拱衛宮城的城門。朱雀門是內城的南大門。南薰門則是外城的南大門。

若站在宮城的宣德樓上,往南可以俯瞰到清明上河圖中那條著名的汴河,自西向東南,穿過開封的西外城、內城、東外城,再流經外城東南角的數個谷倉和物資集散地,繼續向東奔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