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嘉寧八年陵川,一場細雨過後,陵川暑消退,天涼了下來。

初九天早上,柏楊山下茶舍剛開張,迎面來了一位眉眼不凡布衣劍客,掌櫃連忙上前招待,一邊沏茶一邊道:“客官吃點什?”

劍客顯然渴極了,就著茶猛吃了一碗,“不必,我等人。”

不一會兒,山腳一行好人也朝茶舍邊來了,當先一對年輕夫妻模樣極其好看,子明麗,男子清雋,一看就江湖兒。那青衣子目力好,瞧見茶舍劍客,快走步,高聲喚道:“師父!”

“師父什時候崇陽?”了茶舍,青唯吃下一碗茶,拿袖口揩了揩嘴,問道。

“剛。”嶽魚七道,“你們呢?”

謝容與道:“我們三日前就崇陽了,城住了兩晚,今早天不亮往山上來。”

只一會兒工夫,鋪子又多了位客人。

雖然沒人提,眾人都知道今天什日子。

七月初九。鹹和十七年,張遇初、謝楨等士人便一日投江,昭化十三年,洗襟台便一日坍塌。

而今新洗襟台已建成近三年,洗襟大案平息,雖然士人中對洗襟台毀立爭論不休,已有愈來愈多人前來祭拜,尤以七月初九一日居多。

青唯與嶽魚七人茶舍閑談片刻,德榮喚來掌櫃,要給他結錢,“掌櫃,茶錢您算算,我結給你。”

掌櫃忙說不,又道,“看位樣子,今日過來拜祭吧?我茶舍有個規矩,七月初九日過來拜祭洗襟台,一律不收茶錢。”

話出,青唯人皆詫異。

謝容與問:“掌櫃,您茶舍開了多久了,怎從前沒見過您?”

“快三年啦。”掌櫃訕訕笑道,“從前敝人也開茶鋪子,只沒開兒。”

他說著又道,“會兒拜祭時辰還早,諸位要得閑,不如去士子碑那邊看看?”

“士子碑?”

掌櫃喚來小二,茶壺遞給他,囑他招待客人,對青唯人道:“敝人與諸位有緣,不如就由敝人帶諸位過去。”

士子碑就洗襟台舊址後山,說碑,實際上一片衣冠冢。也不知誰第一個來立,後來人有樣學樣,原先碑旁,也為自己親人、故友豎了碑,漸漸成了碑林。

青唯片碑林,看了二十余年前,滄浪江投江士子冢地,也看了九年前,喪洗襟台下士人與百姓。她一個一個看過去,找了徐述白墓,立碑人妻徐氏扶冬,找了方留墓,立碑人父蔣萬謙,找了沈瀾墓,立碑人遺菀菀,她甚至找了數個她熟悉工匠叔伯墓,立碑人友人薛長興。

些她熟悉人不知道什時候來過了,帶著或許已經平復傷痛,為逝去人立下碑,隨後悄然離開。

山中風聲湧動,德榮不知道從哪尋來長香,青唯、謝容與、嶽魚七,還有德榮朝天,留芳駐雲,手中持香,對著片碑林無聲拜下。

帶他們過來茶舍掌櫃看一幕,似乎被山風『迷』了眼,不由地擡手揩了揩眼角。

他或許也與洗襟台有一段悲喜淵源吧,否則不會僻靜山野搭一間茶舍,守許多不歸人。不過說不清了,也不深究了,誰沒有一段自己故事呢?

前山傳來令行禁止聲音,間或伴著人們議論,“朝廷怎來人了?”

“多官兵,京來吧?”

“京來人做什?真要拆毀洗襟台?”

青唯與謝容與聽得議論聲,疾步朝前山趕去。

來人竟玄鷹衛,為首二人青唯和謝容與分外熟悉,正衛玦和章祿,另外,刑部尚書,禮部尚書,還有陵川州尹齊文柏也來了。

謝容與離京前,祁銘回了殿前司,成了趙疏身邊一品帶刀侍衛,而衛玦則升任指揮,掌管整個玄鷹司。

謝容與也不知道玄鷹司為何會來,也不知道朝廷否不堪士人進言,決定摧毀座毀譽參半洗襟台,此前,謝容與其實見過齊文柏,他知道趙疏並未給陵川下過任何文書。

人們議論聲中,衛玦帶著工匠登上洗襟台,他似乎低聲吩咐了什,但山中風太大了,青唯沒有聽清,緊接著,玄鷹衛驅著圍觀人群朝山外避去,舉斧鑿台動靜傳來。

真要拆洗襟台?

人群中,有人不禁發出樣低呼。

山外看不洗襟台發了什,一刻,青唯腦海中竟浮響起那一段掙紮著,逐光長日中,每一個與樓台有關人憤然而悲亢聲音。

“個樓台,不登也罷!”

“洗襟台原就不該建!”

“洗襟台只一座樓台,它有什錯?!”

“洗襟台無垢,它為滄浪江投江士人,長渡河犧牲將士而建!”

“你眼中,洗襟台什樣?”

“可、可樣一來,洗襟台就不洗襟台了,它青雲台!”

“至……我眼中,只見洗襟無垢,不見青雲。”

……

伴著一聲轟然坍塌聲,洗襟台動靜歇止了,山外攔著人們玄鷹衛盡數撤開,然而人們相顧茫然,躑躅著往山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