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半個月後)

上京在破曉的第一縷光中蘇醒過來,幾場雪過後,連著多日都是晴天,明凈的天光讓人的心境也跟著敞亮,整個城都是熱鬧的,流水巷幾乎裏裏外外全是人,吆喝聲、叫賣聲,自晨起就絡繹不絕,城門口排著出入城的長龍,好在大案將結,已經不必查得那麽嚴了。

德榮將一盒留記的糕酥交到顧逢音手上,“天兒聽說義父愛吃這家的點心,一大早特地趕去流水巷買,他難得細心一回,義父拿著路上填肚子。等京中的鋪子的賬算好了,我讓人連賬本帶余下貨物,一並捎去劼北。”

顧逢音本來想把上京的鋪子交給德榮打點的,但是德榮說,他今後可能不會久留京中,顧逢音只好把鋪面關了。

青唯讓朝天將毛氈、幾身新制的厚襖交給隨行管家,對顧逢音道:“行了,顧叔,天氣冷,您路上多加小心,我就不遠送了。”

顧逢音眼下已經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了,聞言受寵若驚道:“少夫人當真客氣了,其實老朽不是第一回去北邊,勞您親自為老朽添置這麽多東西。”

青唯莞爾:“顧叔到了劼北記得來信。”

顧逢音是臨時決定去劼北的,墩子死了,他留給墩子的那一份家業沒人接手,京中的鋪子德榮和朝天又不要,顧逢音這些天反復思量,心道罷了,自己老歸老,所幸身子骨還經得住折騰,從前他收養遺孤,把劼綢運到中州,再從中州販向大周各地,以為這樣就是幫了劼北,而今想想,尚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半生攢下許多積蓄,臨到頭了他想再拼一把,從前他是把劼北的貨物販向他鄉,今後他要把他鄉的貨物帶去劼北。

幾人在城門外說了一會兒話,趁著日頭還早,顧逢音很快啟程了。德榮牽來馬車,“少夫人,回家嗎?”

周遭的日色鮮亮極了,青唯想了想說:“不回,四處走走。”

她穿著禦寒的鬥篷,但是鬥篷沒帶兜帽,所以她一張臉就這麽幹幹凈凈地露在外頭。她生得很好看,叫人見之不忘,一旁有官兵路過,似乎認出了她,但官兵什麽都沒說,驅馬離開了。雖然朝廷最終的判決還沒下,京中的官員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已不再有人對海捕文書上的溫氏女喊打喊殺了。

許多年,青唯從沒有像眼下這樣不避不藏地走在大街上。

朝天小心翼翼地請示:“少夫人,城東新開了間兵器鋪子,小的想去看看。”

“行。”青唯不假思索地點頭,“瞧一眼去。”

城中有一種別樣的寧靜,這種寧靜不是安靜無聲,而是糅雜在熱鬧裏的,讓人心安的祥和。

其實那日謝容與攜三司,到宮門口訴明因果的過程並不算順利,有人聽到一半已然激奮不已,有人甚至要求朝廷立刻處斬所有嫌犯,直到最後所有的真相揭開,人們的憤懣雖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卻是茫然。

有的事是這樣,捕風捉影最易讓人義憤填膺,而真相是難以承受的龐然巨物,攤開來擺在眼前,直要壓得人緘默無聲。

人們久久聚在宮門前,從天明再度等到天將暗,這一回,他們卻不知道究竟在等什麽,直到黃昏風起,不知是哪個士子囁嚅著說:“都散了吧。”人群才陸續散去。

然而不知為何,那一天過後,一切都好了起來,人們開始耐心等待朝廷的審判,時而有士子三五成群去宮門口看有無新的告示張貼,他們已不再聚集鬧事了。

與此同時,朝廷各部衙司忙碌得不可開交,章鶴書、老太傅、張正清等人俱已入獄,曹昆德也被拘禁在宮中,隨著審訊的進行,地方涉案人等也被陸續押解上京,信函雪片似地往來京中與各地,銀台的官員幾乎是輪軸轉。所幸在這期間,不是沒有好消息的,今早陵川八百裏加急送來一封急函,說章庭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孽緣,章庭是在曲茂到東安的當天徹底蘇醒的。

因為曲不惟,曲茂而今有了心結,去陵川的一路上噩夢連連,沒有一日睡好的。他本來想著章庭與自己同病相憐,或許有法子開解自己,然而等他趕到官邸一看,章庭他老子都快沒了,章庭依舊睡得不省人事,曲茂忽然覺得,章蘭若原來不過如此。

從小到大,章庭樣樣都比曲茂強點,眼下曲茂好不容易占了上風,不知怎麽,心境也隨之一寬,浮在心上的霾散去稍許,滿腹困乏之意趁虛而入,曲茂覺得眼皮漸重,伏在章庭的床頭就打起瞌睡來。

屋中小廝見曲五爺在床前守著,放心地去藥房煎藥了。

也是不巧,章庭恰在這時候醒來。

其實章庭早就有蘇醒之相了,近兩日也睜過一回眼,不過他太乏了,很快又睡了過去。眼下章庭卻再合不了眼了——曲茂的呼嚕震天響,吵得他根本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