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夜更深一些,城中的一間茶鋪內舍發出一聲杯盞碰撞聲。一群學生聚在長桌前,一邊圍看新寫的檄文,一邊焦急地等待著什麽。

其中有個身著破舊襖衫的耐不住性子,“砰”一聲把茶盞放在桌上,問道,“袁四,你說的那個證人究竟什麽時候到啊!”

“是啊,蔡先生被關入京兆府大牢已經有幾日了,那天朱雀街踩死了人,說到底不是蔡先生的過錯,誰讓林家、曲家的少爺敢在這時候露面?朝廷不處置這些罪人之後倒罷了,反倒捉拿蔡先生,蔡先生有什麽錯?不過是領著我們遊街討問真相而已!袁四,你不是說有法子讓朝廷放了蔡先生麽,什麽法子你倒是說呀!”

眾人口中的袁四正是角落的一個穿著襕衫的中年人,此人生得一張闊臉,其貌不揚,難得的是氣度格外沉穩,聽了眾人的催促,他不急也不躁,“諸位,我早已說過了,朝廷關押蔡先生,這個決定並沒有錯,那天朱雀街上死了人,死了人就得有人負責,蔡先生是我們當中領頭的,朝廷自然要捉拿他。想要讓朝廷無罪放人,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證明當日我們遊街,乃或是對那兩名罪人之後惡語相向都是有情可原,有理可循的,是朝廷沒有給我們想要的公正,才讓我們如此義憤填膺!”

“可是如何證明朝廷沒有給我們想要的公正?洗襟台這案子,朝廷不是也正在查麽?我們遊街歸遊街,說到底也只是催促朝廷加緊厘清案情,還天下一個真相罷了。”

“所以我才讓諸位稍安勿躁。”袁四道,“諸位當真覺得,當年士子投江後,朝廷為之震動改革一新,所有的決策都是公平公正的嗎?不然,長渡河一役後,劼北一帶滿目瘡痍,朝廷為了收拾這爛攤子,沒少做臟事。我已說了,我有一故人,他深知當年朝廷犯下的過錯,所有的內情由我說來只是轉述,諸位還是等他現身說法吧。”

“說來說去還是要等你那個證人!本來說好的子時到,眼下都快寅時了,人影都沒瞧見一個,再等下去天都快亮了!”破舊襖衫忍不住心急,脫口道,“袁四,該不會根本沒有這個人,一切都是你杜撰出來蒙我們的吧!”

袁四沒吭聲,回答他的是門扉的一聲輕響,眾人移目看去,進來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如果有宮中人在此,一眼就能認出來人便是曹昆德身邊那個影子似的小太監,連個正經名兒都沒有,因為剛入宮時,幹的是趴在地上,給宮中各位貴主上輦時當墊腳的差事,所以人稱一聲“墩子”。然而他眼下換上襕衫,看上去竟跟尋常書生沒什麽兩樣,只有那雙眼是幽深的,讓人辨不清他的過往如今。

“曹先生來了。”袁四立刻起身,將墩子迎進屋中。

墩子環目望去,“諸位有禮,敝人姓曹,單名一個穗字,取來年谷穗豐收之意。”

“你就是袁四說的那位證人?”一眾士人將信將疑地看著墩子。

長渡河一役已過去了十八年,熟知這場戰事的後續因果的,多少應該有些年紀了,眾人本以為他們等的證人是一個劼北的老人兒,沒想到來人竟這樣年輕。

墩子道:“不錯,你們在等的人正是我,我便是當年劼北一帶的遺孤。”

“可我觀公子的模樣,並不像遺孤啊。”

“是啊,公子說話的口音也是正經京中官腔,聽不出在劼北生活過。”

“你拿什麽證明你是劼北人?”

“對,我們不能這麽輕易地信了你,除非你證明你是劼北人!”

墩子沒吭聲,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些士人會質疑他,他的神情沒有絲毫動容,一言不發地解下薄氅交給袁四。一眾人等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皆是安靜地看著他。墩子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止,隨後解開襟口的盤扣,將外衫也脫了下來。外衫褪下還有內襖,襖子去了,剩下還有一層中衣。但墩子依舊沒有停手,直待將中衣也褪下,屋中眾人俱是倒吸一口涼氣。

裸露的肌膚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密密麻麻遍布著傷痕,這些傷顯見得是舊傷,有些成塊的傷疤因為身體的成長,新膚的生成,被撕裂得支離破碎。然而傷處太過猙獰,不難辨出是怎麽形成的,有鞭痕,也有火碳的烙印,左胸下有一片皮膚是凹進去的,大概是肋骨斷後沒仔細接遺留的創痕。

屋中的人震詫得說不出話來,墩子口音一改,變成了劼北的家鄉話,“沒有人會往自己的身上施加這樣的傷痕,除了那些飽經苦難的,在家鄉根本活不下去的劼北遺孤。”

“諸位,你們眼下肯相信我的話,願意聽我細細說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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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疾馬沖破黎明前的夜色,在江府門前急停下來,馭馬人下馬時摔了一跤,然而他根本顧不得疼,匆匆往府中奔去,一面高喊道:“少夫人,信到了,嶽前輩的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