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真的能夠平息麽?”

老太傅看著張遠岫,“你不用瞞我,來京路上,我已經打聽清楚了。”

“洗襟台的登台名額是從翰林出的,官家不查翰林,是顧及我這個老臣的顏面,但是翰林不能不給朝廷一個交代。那些登台士子是怎麽選的,只有我最清楚,解鈴還須系鈴人。”

“解鈴的確需要系鈴人。但洗襟台是先帝說要修築的,遴選士子登台也是由先帝提出的,而今先帝不在了,先生如何充當這個系鈴人?”張遠岫道,“眼下京中士人鬧也只是鬧個一時,等到朝廷處置了曲不惟,案情公布於眾,一切便會好起來的。”

他說著,把藥湯遞出去,老太傅擺擺手推了,蒼老的聲音沉得像是每一個字都要墜在地上,“不是的,當年先帝決意修築洗襟台,朝廷其實有許多反對之聲,長渡河死的人太多了,留下的遺孤也太多,那些都是可憐人……是我和憶襟,聯合翰林文士,力持先帝之見,為此,先帝後來還處置過一批士子……”

憶襟二字,就是張遠岫的兄長,張正清的字。

“先生。”張遠岫聽到這裏,淡聲打斷道,“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我只知道,先生和兄長希望修築洗襟台,是為了讓後人銘記投江士子的赤誠,犧牲將士的堅勇。洗襟無垢,洗襟台的意義正在於此。不管後來那些人,何鴻雲也好,曲不惟也好,更或是別的人,想要利用洗襟台做什麽,這座樓台本身並沒有錯,‘柏楊山間高台入雲間’,這是兄長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

“忘塵你不明白,你當真問過你的兄長嗎,其實憶襟未必希望你……”

張遠岫道:“我只記得,當年兄長趕赴柏楊山前,曾謂我,‘只有洗襟之台高築,那些投江的士子才會永遠活在世人的心間’,那些士子裏,曾經有我的父親,而今,還有我的兄長。”

他說完,再度把藥湯遞出去,“再耽擱藥就要涼了,先生吃了吧。”

老太傅看著他,他太聰明了,不等他開口便知道他要說什麽,只是這麽多年了,心願已成執念了,不願多聽罷了。

“官家意欲為你和仁毓郡主賜婚,此事你想得怎麽樣了?”

“還在考慮。日前忘塵已回稟過官家。官家說,可以容忘塵細思幾日。”老太傅把藥吃完了,張遠岫接過藥碗擱在一旁的方幾上,“不過忘塵經多日深思,覺得娶裕親王之女,不失為一樁好姻緣,答應了無妨。”

“你想聽聽為師是怎麽想的嗎?”

“先生請指教。”

老太傅擡手慢慢握住張遠岫的手腕,“忘塵,你離開吧。”

“不要答應娶什麽郡主,不要陷在這裏,更不要做下一個謝楨。你不是謝楨,前人已逝,大周朝已經好起來了,不需要燃盡自己以全報國執念,你如果還有抱負沒有實現,憑你的本事,做一個地方州官,一個為民謀福祉的府官,去到哪裏不能有一番作為?你離開吧,忘塵,京中的一切都交給為師,等到有一天一切塵埃落定再回來。”

老太傅握在張遠岫手腕的手緩緩收緊,蒼老的手背筋脈蜷曲遒結,渾濁的眼眸透出殷切的盼望,仿佛他這一路奔赴回京,就為了跟他說這樣一句話似的。

張遠岫想起在陵川時,老太傅給他回的一封信,“至於重建洗襟之台,依為師之見,台起台塌,天定自然,實則不必執著”。

可是執著之人若能為一句話而動搖,脂溪礦山山崩地裂時,他便不會拾起那個錦囊了。

張遠岫的目光淡如陷在山谷裏的湖,風被四面山壁擋去,漾不起一絲漣漪,“好,但不是現在。忘塵一介庸人,沒什麽抱負,只有一個心願罷了。等願望實現了,忘塵便遵循恩師之意,與您一起離開京城。”

老太傅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染了風寒,說了這麽久的話,人很快就乏了,張遠岫伺候完他吃藥,見他難掩倦色,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

洗襟台坍塌那年,先帝病重,老太傅也病倒了,年紀大了畏寒畏熱,自那以後,老太傅一年有多半時間都在慶明的山莊休養。京中的城西舊邸交給了張遠岫,太傅府雖留了人,因為除了一些書冊,府上沒什麽珍貴的事物,需要顧看的地方並不多。

張遠岫從老太傅的屋中出來,卻見一名仆從正往東面的廂房中送炭盆。

府上的主子只有太傅一個,是有什麽下人也病倒了,竟也要用炭盆取暖麽?

張遠岫心中狐疑,喚管家的來問,管家的道,“二公子,不是下人,早上大夫過來看診,說正屋久無人住,有點陰冷,不如東廂這間幹燥暖和,小的們打算把東廂熏暖了,讓老爺搬到這間住。”

張遠岫頷首,腳下步子一折,就要去東廂幫忙拾掇,正這時,白泉匆匆步入內院,呈上一封邀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