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三日後,上京。

“侯爺這是從北大營過來?”

正值黃昏,樞密院衙門口的值勤守衛剛交了班,就看到一個身著細鱗甲,粗眉虎眼的人縱馬而來,在衙署門口收韁,正是當朝三品軍候曲不惟。

曲不惟徑自往衙內走,“章副使在衙門嗎?”

“在的,章大人廷議後回了衙門,眼下還沒走。”守衛跟在曲不惟身後答道。正說著,就看到章鶴書從衙門裏頭出來,立刻拜道,“章大人。”

章鶴書瞧見曲不惟,目中微露訝異之色,“侯爺今日怎麽到樞密院來了?”

“戶部說去年劼北一帶報上來的屯糧跟他們算的有出入,老夫過來討劼北駐軍的賬冊看看。”

自長渡河一役後,蒼弩十三部相繼瓦解,十余年不成氣候,而今大周北面邊境除了偶有滋事的境外亂民,並無戰事。留下統將駐邊,歸京的軍候們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周境內,除了緝匪捕盜,操心最多的就是軍屯,是以時不時要跟戶部打交道。

章鶴書只道不巧,“劼北的賬冊章某想細看,昨晚帶回府上了,侯爺著急麽,不急的話明日章某讓人送去軍衙?”

“急是不急,只是老夫明早要回北大營,來去要耽擱三天。”曲不惟道,招呼來適才的守衛,把手裏的韁繩交給他,讓他幫自己看著馬,隨後對章鶴書道,“也罷,左右你我順路,我去你宅子上取就是。”

章鶴書頷首,淡淡笑了笑,“那辛苦侯爺了。”

散值的時辰早過了,章家的廝役早就驅著馬車等候在衙署外,章鶴書與曲不惟相讓著進了車室,等到車行一段,章鶴書淡淡問:“上溪出紕漏了?”

車室裏點著藿香塊驅蚊,氣味有些悶,曲不惟撩開車簾,往外頭看了看,確定無人跟著,這才道:“本來以為讓邱茗跟著茂兒去陵川,把上溪該了結的趁早了結了,就沒什麽事了。沒想到竹固山那幫山匪裏居然有一個活口,是個住在後山的老頭,好像姓葛,在深山裏藏了快六年!”

章鶴書“嗯”一聲,這事他已聽說了。

“你也知道,當年賣名額這事,是岑雪明幫我辦的。他這個人極其聰明,又慣來長袖善舞,當年他拿一樁錯判殺人案拿捏住孫誼年,就是覺得這個孫縣令有本事,有朝一日說不定能派上用場。洗襟台修建之初,朝廷不是要剿匪麽,上溪的竹固山上正好有匪,孫誼年又在上溪當縣令,岑雪明就和我說,沒有比上溪更好的地方了。”

一來,上溪閉塞,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閉塞山中的匪頭子手上有洗襟台登台名額;二來,朝廷剿殺已下,一旦出事,方便滅口。

“後來洗襟台坍塌,竹固山處理幹凈以後,我找了個底子幹凈的捕頭去上溪盯著孫誼年一群人,岑雪明太聰明了,他知道有了李捕頭,他就沒用了,猜到我下一個就要動他,忽然失蹤了,幾年過去都沒找著。也不知道這個姓葛的老山匪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想給自己保一條後路,要不是這回我派邱茗跟著茂兒去上溪,還發現不了。而且他還故意讓孫誼年知道了真正賣名額的人是我。”

孫誼年知道幕後之人是曲不惟其實不難,未必是岑雪明告訴他的——當初賣洗襟台名額,岑雪明去上溪,第一個就是與孫誼年交涉,言談中或許會遺露些許線索;後來竹固山剿殺山匪,那個被曲不惟派去的將軍,也是孫誼年帶上山的;乃至於洗襟台坍塌後,蔣萬謙去東安跟岑雪明討說法,也是孫誼年幫他交涉的。

但曲不惟執著地認為岑雪明就是故意漏風給孫誼年的,岑雪明希望有人知道自己不是主謀,這樣有朝一日朝廷降罪,他不至於承擔所有的罪責。

“竹固山料理幹凈以後,孫誼年心灰意冷,聽說這幾年連衙門的差務都不辦,找了個外室醉生夢死,我還當他書生意氣,受不得半點打擊,這回邱茗去上溪,覺察到他對茂兒的態度有異,稍作試探,這才發現他竟什麽都知道。邱茗動作快,提前埋伏好死士,把他了結了,眼下就是不知道小昭王查到了多少。”

章鶴書問:“邱茗呢?”

曲不惟道,“早就在回京的路上了。我眼下正需用人,這個人暫不能動。”

章鶴書閉上眼,似靠坐在車壁養神,過了會兒才道:“你不必猜了,謝容與一定什麽都知道了。”

“這話何意?他知道岑雪明賣名額的事了?”

“不止。”章鶴書說到這裏,睜開眼,看著曲不惟,“一個通判手裏哪來的名額?他已經猜到是你了。”

章鶴書一雙眼狹而長,顴骨很高,章庭就是這兩處像他,因此時人都說小章大人生得孤冷,但章鶴書看上去卻不孤冷,或許因為年愈不惑,微垂的眼角為他平添一絲慈和,說起話來語氣不疾不徐,“你忘了何氏的案子裏,謝容與是何等見微知著了?他這個人,天資高,有魄力,慧敏難當,不枉先帝當年那麽辛苦地栽培他,而今他到了上溪,查到孫誼年,孫誼年死了,查到李捕頭,李捕頭失蹤了。他不可能相信這是巧合,必然猜到上溪有人跟他對著幹。左驍衛他不會懷疑,巡檢司是他跟官家親自清理過一遍的,雖然很困難,他最後定能通過邱茗查到你,說不定眼下他連岑雪明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