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食盒還沒揭開,裏頭的香氣已然溢了出來。薛長興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氣,恨不能將滿室清香吞咽入腹。

他鄭重其事地掀開盒蓋,然後愣住了——

“你不是去了東來順?就買回了這個?”

“玄鷹司暗中派人盯著我,我行蹤有異,他們會起疑。”青唯在他對面盤腿坐下,拿起一個包子,“將就著吃吧。”

薛長興一連吃了三日油馃,千懇請萬乞求,才說動青唯去東來順帶只燒鵝回來。食盒裏的一盤茭白包子散發著熱氣,白面發得好,嫩滑透亮,但顯然不是薛長興想要的。

薛長興大失所望,也拿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裏,“我還要在這裏躲多久?”

“再等等看。”

薛長興看青唯一眼,她饒是坐著,身姿也很端正,這是習武人的習慣,“玄鷹司的人跟蹤你?不能吧,憑你的本事,甩開他們不是輕而易舉?”

他想起那日在暗牢外,青唯以一敵眾的身手,忍不住好奇,“你那功夫跟誰學的?一下子卸了那麽多人的刀,還會借力打力,沒個厲害的師父教,不能成吧?”

青唯不吭聲。

薛長興自顧自道:“你一個小姑娘,身手這麽有章法,肯定有淵源。這樣好,說明你有本事掩護我,哎,到時候能走了,你提前和我說一聲,我還要去——”

他話未說完,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

青唯眉心一蹙,迅速掩上食盒遮去氣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宅子的荒院就是這點不好,說是“荒置”,因為沒主兒,日日都有人來。幾日時間,非但薛長興聽去許多秘密,青唯來送油馃,也撞見過幾回丫鬟小仆。

好在他們藏的這一間是耳房,外門和連著堂屋的內門都掛了鎖——鎖已經被青唯撬開,但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內門上有條縫隙,青唯側目一掃,進屋的居然是高子瑜和丫鬟惜霜。

高子瑜掩上門,猶豫再三,對惜霜說道:“你今後,就回母親的房裏伺候,不要再到我的院子裏來了。”

惜霜低著眉,柔聲道:“妾身是少爺的人,少爺有吩咐,不敢不從。”

她生得細眉細眼,嬌弱動人,高子瑜見她如此,也是憐惜,溫聲道:“我也不是硬要趕你走,芝蕓這一路坎坷,消瘦憔悴,我見了,是當真心疼得很。你這兩年在我身邊,是個知心體己的,你也知道,我喜歡她,這麽多年了,心中只有她一個。”

這話一出,身旁忽然“嗤”的一聲,青唯蹙眉看去,竟是薛長興沒忍住,險些笑出聲來。

薛長興做悵惘狀,拿起手裏的茭白包子,無聲張口:“茭白包啊茭白包,你雖也能果腹,但我還是惦記著燒鵝,哪怕吃了你,我心中也只有燒鵝。”

惜霜輕聲道:“少爺心系表姑娘,妾身是知道的。只是表姑娘……她已許了江家,今日那江家老爺也上門議親了,少爺這麽說,難道是要搶親麽?”

“那個江辭舟,不過是一介紈絝子弟,他的父親江逐年攀附權貴,也非什麽正派之人,芝蕓嫁到這樣的人家,我豈能放心?”高子瑜神色凜然,朝天一拱手,“左右江家求娶之心不誠,我改日便進宮,哪怕是拜求官家,也要將芝蕓娶進高府。”

“其他饕客?”薛長興又無聲張口,“其他饕客怎麽配得上我的燒鵝?只有我這等清風明月的雅士,燒鵝才肯甘心入我之口啊!改日我一定請來天下名廚,拆骨卸肉,把它啃得渣都不留!”

惜霜垂下眸,她似是難以啟齒,好半晌才道:“可是,少爺知道的,妾身……妾身已有了身孕,少爺便是讓妾身暫回大娘子房裏,日子久了,也是瞞不住的。”

青唯聞言微愣,朝惜霜的小腹看去,大概是月份還早,什麽也瞧不出來。

惜霜接著道:“妾身知道少爺是為表姑娘著想,可妾身只是一個低賤的通房,表姑娘未必會吃味。日後少爺娶了表姑娘,她也是我的主子,妾身一定會仔細伺候的。還請少爺不要趕妾身走,給我們母子二人一席容身之地,妾身身份雖低微,但腹中這孩子,也是少爺的骨肉啊……”

這話直擊高子瑜的痛處,高子瑜聽了,於心不忍,他一時做不出決斷,末了只說一句:“你……容我再思量。”

今日江逐年來府上議親,他二人消失太久,怕會惹人生疑,說完話,一前一後匆匆走了。

薛長興拿過食盒,對著裏頭剩下的幾個茭白包子悵然嘆道:“你若一定要賴上我,也不是不可以,怪只怪你出生卑微,哪怕上了桌,也只能是個配菜,自古綠葉襯紅花,燒鵝永遠是你的主子,你可明白?”

言訖,見青唯似是無動於衷,提點道:“哎,他們說的那個芝蕓,就是跟著你一路上京的妹妹吧?她這表哥,忒優柔寡斷了,只怕臨到頭了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不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