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親知我思念姨母,說等來年開春,就把嶽州的鋪子關了,一家人一起遷來京中長住,可是沒想到……出事之前,當真一點預兆都沒有,芝蕓求遍親鄰,竟沒有一個肯相幫的,也不知父親當初為何要離開陵川,到這樣一個人情涼薄的地方……”

翌日天還沒亮,高府正院的東廂裏,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昨日崔芝蕓一回到府中,吊著她氣力的最後一根弦兒便崩塌了。

羅氏心疼她,到東廂來陪她同住,夜裏又見她夢魘不斷,哭醒數回,嘴裏還呢喃著說什麽“殺人”,也不知這一路上是遭了多少罪,羅氏遂起身,一邊聽著她哭訴,一邊吩咐下人去煨參湯給她壓驚。

不多時,屋外傳來叩門聲。

“大娘子,參湯煮好了。”

羅氏接過參湯,擡目看了丫鬟一眼,“怎麽是你送這參湯來?”

丫鬟含笑道:“二少爺昨日外出辦案,通宵未歸,惜霜閑著也是閑著,想著府中住進兩位表姑娘,回來大娘子院中幫忙。”

又說,“大表姑娘已經起身了,眼下正等在堂裏,大娘子可要過去?”

羅氏朝窗外看了一眼,一場秋雨過後,天兒一下就涼了,連天都亮得比以往遲了些。

她喚來一名婢子,讓她留下照看崔芝蕓,攜著惜霜往正堂去了。

兩人出了院,還沒走到回廊,忽聽廊外有兩個丫鬟竊竊私語。

“你瞧見她臉上那斑了麽?真是可怕!”

“也不知是得了什麽疾症,我適才給她奉茶水,都不敢碰到她。”

“你還說呢,你那茶水都灑出來了,若是燙著了大表姑娘,仔細著大娘子責罰!”

“什麽大表姑娘?咱們府上只有蕓姐兒才是正經的表姑娘,至於另外這位麽,聽說當初就是寄養在崔家的,與高家是一點關系沒有,也好意思跟著來投奔!阿彌陀佛,求求菩薩保佑,大娘子可千萬莫讓我去伺候那個醜八怪……”

兩人並沒有看見遠處的羅氏,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後頭的雜院走去。

羅氏盯著這兩人的背影,面上瞧不出心緒,她沒說什麽,過去廳堂了。

大宅子早上事務紛雜,七八個下人都忙不過來。高家的本家在陵川,髙郁蒼到京任職,算是分了家。眼下府上一共兩位少爺,大少爺入仕不久,就去地方試守了,余下一個二少爺高子瑜,是兩年前中的進士。

人丁雖簡單,事卻不少,況且近日不知怎麽,公差竟撞上了——前日一場劫獄案,髙郁蒼至今未歸,昨天高子瑜剛回府,又被京郊一場命案喚去衙門。

管事的一見羅氏到了,上來請示:“老爺、二少爺的早膳都備好了,這就打發人送去衙門,大娘子可要瞧一眼?”

羅氏道:“拿過來吧。”

又一名嬤嬤來回:“昨兒二少爺走得急,沒披氅,丁子送去衙門,二少爺外出辦差,又不在,剛奴婢打發丁子再跑一趟。”

羅氏頷首。

等到一應婢仆把要事請示完,羅氏才看到立在廳堂角落的青唯。

“姨母。”青唯上來見禮。

她如今寄人籬下,自是不好再遮著臉,昨日回到高府,就在羅氏跟前摘了帷帽。好在羅氏看到她眼周的斑,並未顯露什麽。

下頭的丫鬟提了食盒過來,羅氏揭開一看,頓時蹙了眉:“怎麽才這麽點東西?”

這食盒裏裝的是髙郁蒼的早膳,可是,卻不能只有早膳。在衙門辦差,同僚間除了公事上打交道,人情世故往往體現在細節裏。

“把棗花餅、素合粉、玉湯餅,各備一碟,另裝一個食匣子。”

丫鬟連忙應是,她被羅氏斥了,心慌得很,收食盒時,不慎打翻了蓋子,幸好青唯眼疾手快,從旁穩穩接住,遞還給丫鬟。

羅氏這才從忙亂中抽身,回頭又看青唯一眼,溫言說:“我雖不曾見過你,同是陵川人,與你父親母親還算相熟,我聽芝蕓說,你是洗襟台出事後,才住進崔二哥家的?”

“是。”青唯道,“洗襟台出事後,父親亡故,母親傷心過度,沒兩年就跟著去了,臨終她給叔父去信,請他收留我。闊別多年,莫要說芝蕓,連叔父乍見我時,也不記得我了。”

羅氏聞言,倒是心疼起眼前這個孤女。

適才她到廳堂,瞧見青唯腳邊有濺出的茶水漬,料定是起先兩個婢子奉茶時怠慢所致,可與她說話,她神色如常,不見絲毫委屈之色,想來是漂泊慣了,見識過許多寄人籬下的炎涼。

羅氏道:“既然如此,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下,至於你這面疾,若尋到病根,未必不能醫治,改日我請個有名望的大夫過府為你看看。”

食盒重新備好了,底下的丫鬟拿上來給羅氏看。

羅氏說完這話,那頭半晌沒有反應,過了許久,才聽青唯的聲音傳來,有感激之意,“多謝姨母,不過我此行上京,一是為了陪芝蕓,另外,也是為了來尋我的一位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