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難殺的人

晚霞已散, 月影初升,連綿蒼山被沉沒夕陽勾上最後的金邊。

“下山的路我熟,不必送。”孟河澤說。

他抱著劍, 面色冷淡。送客的道童有些懼意, 行禮匆匆告辭。

孟河澤獨自走在熟悉的山道上,華微宗空氣濕潤, 呼吸之間,秋夜晚風吹來草木清新的味道。

他回頭仰望,乾坤殿獨立山巔, 被夜霧層層縈繞。殿內燈火時隱時現,似一座雲中仙宮。

做外門弟子的時候,做夢都想進內門,上主峰看一眼。

現在卻覺得不過如此,乾坤殿山高路遠冷冰冰,以後別人請他來, 擡他來, 他也不稀罕來了。

他更想念千渠幹燥的風煙和篝火, 秋天一到, 空氣中漂著谷物特有的馨香。

不知宋師兄此時在做什麽?少了自己, 今天打獵還順利嗎。那些彼此信任的同伴們, 正在烤什麽肉吃?嘴欠的紀少爺, 忙著吃肉還是在練習陣法?

反正他跟誰都能聊,一定在向別人訴苦:“有很多錢真的沒意思,還不如你們打獵有意思。”

在華微宗, 就算禮數規矩再周到, 也顯得人情淡薄。而千渠郡廣袤的荒原, 能承載無窮盡的傷心淚水和難言往事。

它已經變成孟河澤, 紀辰,以及無數外門弟子和新移民的第二故鄉。

孟河澤想著千渠,不知不覺走到外門寢舍。

當他回神,他已經站在宋院門口。

門前桃花樹已謝,枝葉疏離蕭瑟。

鮮花小徑無人打理,早已荒蕪。

朱門斑駁,銅環銹綠。

“您來外門幹什麽?您是內門弟子嗎?”背後忽然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

孟河澤回神,轉身只見一群少年仰頭望著他。

少年們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服,神情疲憊而怯怯,灰塵滿面,像一群灰撲撲的傻鴿子。

孟河澤忽然笑了。

不是嘲笑,他只覺得這情景很熟悉,每張青澀的臉都似曾相識。

“剛下工?從靈石礦回來?”他順口問道。

傻鴿子們神色更驚異。一位年輕的築基修士深夜到訪,絲毫沒有內門弟子的架子。

更多人好奇地聚過來,將孟河澤團團圍住。

“您怎麽知道?”

“因為我以前跟你們一樣,都是外門弟子。”孟河澤撩起衣擺,坐在宋院朱門前。

眾人疑惑不解,忽有人叫道:“你是登聞雅會武試魁首!大會有史以來,唯一出身外門的武試魁首,你是孟河澤,對不對?!”

“是我。”一片嘩然中,孟河澤有點不好意思。

“你得了武試魁首,那之後呢?”

大部分外門弟子不懂下棋和書法,比起以“摘星局”“英雄帖”揚名的宋潛機,孟河澤在他們心中更接地氣。

萬眾矚目下擂台不敗,一呼百應,更接近他們關於一夜成名的想象。

孟河澤笑了笑:“這說起來,就是很長一個故事了。”

宋院門口雜草叢生,雪亮月光悄然灑落,秋蟲輕鳴。

一群外門弟子席地而坐,圍著孟河澤,靜靜聽他講故事。

萬千思緒飄飛,飛出華微宗,飛過千山萬水,飛到千渠新世界。

………

同樣的夜晚,總有明月照不到的地方。

趙太極恭謹的立在庭院中,秋霜沾衣。

一年四季,這間庭院總比別處更冷。但他不敢抱怨,甚至沒有運起靈氣抵禦陰寒。

門沒有打開,蒼老的聲音卻傳出:

“初春結怨,秋天才告訴我,不嫌遲?”

“微末小事,怎配驚擾您?宋潛機只是個煉氣……”

“一個人的厲害,有時不在修為。你說,你對他了解多少?”

趙太極挺直腰身,肅容道:

“宋潛機住在仙官府中一座小園,當地人稱宋院。他身邊有一個劍修,一個陣師,其他人算不上數,不足為憚。”

“那他本人呢?他修為如何?戰力如何,最擅長哪一派的功法?”

“他,他只是煉氣期……”趙太極無言以對。

“你什麽都不知道。”老者竟然笑了:

“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他動手鬥法,因為總有人替他出手。對不對?”

趙太極只得應是,冷汗涔涔。

“那些人都是他從華微宗帶出來的,本來身份低微,走投無路,跟著宋潛機,才有了長進。永遠不要低估什麽都沒有的年輕人。畢竟……”

趙老祖說了一句話,令趙太極不寒而栗:

“不怕千金買死士,只怕少年識微時。”

“宋潛機學了棋鬼的《陣法秘籍》、得了琴仙的七絕琴,拿了書聖的畫春山,還有冼劍塵,據說也教過他。除了這些,他還有多少本事,多厚的家底,誰知道?你知道嗎?”

趙太極打了個顫,低頭看腳尖:“您思慮周全。”

宋潛機是名人,誰能殺他,誰必成名。

但暗殺者一旦露出痕跡,必遭宋潛機背後靠山報復。世上有沒有要錢要名不要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