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真就幹等

修真界皆知, 隨靈氣變薄,這世上早已沒有龍了。

據說死海深處,有一條五千年大蛟, 是與龍最相近的靈物。

但在千渠人口中, 開閘時不僅銀龍降世, 更有彩雲漫天, 花瓣飄飛, 仙樂陣陣。

記憶會說謊。一件期盼已久的大事發生,人們總會下意識美化它, 直到將想象當作現實。

三人成虎, 何況當日有上百人信誓旦旦,宣稱親眼見到神跡。他們將銀龍每片鱗甲、每條長須都說得栩栩如生。

其實當日開閘只有大半日功夫, 水勢中等, 不像人們所說那樣聲勢浩大、震天動地。

千渠地廣人稀,水道只挖了三分之一,勉強灌滿六條渠,讓十二個村落有水可用。

河水映著夏日烈陽,銀光閃閃, 與漆黑的古井截然相反。

千渠人時隔多年,終於再次見到潺潺流動的、迎風奔騰的活水。

等休沐的第三隊河工們挑著糧肉回到家鄉,妻子生火開灶, 煮出飄香的肉湯, 左鄰右舍都推開門窗, 羨慕地望著那炊煙。

家裏人起先擔憂, 卻見回來的丈夫、兒子一個個面色紅潤, 神采奕奕, 還有的比先前胖了點。

再細問河道工事, 不由喜極而泣。

激動之下,將衣錦還鄉的新司農團團圍住:

“能有這神跡,該去神廟裏拜一拜宋仙官的金身啊。”

劉木匠板起臉:“你們都知道,這想法使不得。神廟已經鎖死,宋仙官根本沒有塑金身,更不許人拜。”

同鄉不害怕他,仍嬉笑道:“司農大老爺,你就通融一下吧。你造個宋仙官的木像,以後咱們放在村裏,立起長生牌位,悄悄地拜,不讓人知道。”

劉二輕咳兩聲,壓低嗓子:“倒也行,不許說是我刻的啊。”

劉木匠雕塑像栩栩如生,別具神韻。

那些從沒見過宋潛機的人看了,也覺得這就是想象中仙官的樣子。

從容寬厚,溫和而不失威嚴。

十裏八鄉爭先效仿,宋潛機的木像、石像、蠟像等各種雕像被搬進每個村子的祠堂、擺上家家戶戶的供桌。

青煙飛入雲端,千渠上空風雲匯聚,如一只巨獸吞雲吐霧。

看不見的氣運似涓涓細流,從四面八方匯聚,注入仙官府內。

而假裝精通“望氣術”和“開天眼”的宋潛機,對近在咫尺的危險一無所覺。

他正低著頭,輕輕吹開一朵含苞粉荷。

未束的墨發傾瀉而下,落在碧綠的蓮葉上。

搬來新宋院後,他的小蓮藕們再不用委屈的擠在檐下,也不用聚光符人工打光。

經幾日盛夏暖陽,層疊的青葉鋪滿水面,盛著晶瑩水珠隨風滑動。蓮梗上的花苞沉甸甸,花瓣寬厚,白底粉邊,像一顆碩大飽滿的桃子。

緊閉的花瓣在撥弄下徐徐張開,露出躲藏其中尚小的嫩綠蓮蓬。

宋潛機不禁微笑。

若能挖下一方荷塘,專門種不同品種、花色的蓮藕,做幾道炒藕片、蓮子湯,桂花芡實,總比天天吃面好吧。

只要半個瑤光湖那麽大的蓮花池,足夠他種一整個夏天。宋潛機心想。

當夜紀辰照舊來學棋,連輸三局後認命收子,忽聽宋潛機道:

“快到時候了。”

紀辰一驚,以為是自己今夜下的太爛,令宋潛機失望:

“別啊,宋兄,我離出師還早,我還可以救一救!”

“不是你。”宋潛機起身,拖著躺椅,在花架下找了個合適的位置,仰望朦朧的月亮,“去吧。”

自那之後,宋潛機白日照舊忙碌在田間地頭。

每夜巳時起,不見客,不議事、不歇息、不打坐,只靠在躺椅上,清淺呼吸,默推“春夜喜雨”的功法。

但在別人看來,他就是一動不動,似神遊物外。

無論誰來問他做什麽,他只說兩個字:等雨。

眾人愕然不解。

紀辰試探道:“宋兄,千渠已經三年沒下過雨了。不如我花錢請幾個大陣師,在天上布一個雲雨陣,試試能不能擠出幾滴水?落在地上,也算下過雨了?”

宋潛機微笑拒絕:“不成。”

“那,真就幹等啊?”

“等。”

紀辰嘟囔:“雨可不是趙道友,你等他他就來。唉,也不知何時能等到下一個趙道友。”

趙仁被放走後,紀辰還時常想念他。準確說,是想念在活人身上試陣的感覺。

他每天下棋、打譜、練習陣法,總覺紙上談兵,差點意思。

紀辰找到練劍的孟河澤,兩人又開始千渠二人轉。

“宋兄每晚那樣,你就不勸勸他嗎?”

孟河澤搖頭:“不。”

紀辰訝然:“為什麽?”

孟河澤望天:“因為他以前,真的等來一場雨。”

宋仙官在等雨的消息,傳出仙官府,傳入鄉野,傳入每個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