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可復歸的森林

腦海中深處傳來的警報轟然炸響, 夏彌旬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立刻釋放出大量魔力。轟隆隆的動山搖般的激烈震過後，銀蝶散去，男人仍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裏。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這麽對我。”他臉上露出略微傷感的表情, 隨即淡然一笑, “不過我很欣慰，你的魔法已經比起當初又進步了不少。”

“我並不想殺你。”夏彌旬咬緊嘴唇。就連通過操縱眷屬控制魔力的方法，都是對方悉心殷寧、手把手教給自己的, 自己又怎麽可能願意殺他。“但是，我必須完成答應商籟的請求。”

“原來如此，那孩子即使到最後也沒放棄掙紮, 明明都被再度困進了命運的死局。只是，就算你能殺了我, 你和他也絕對沒有迎來好結局的可能。”男人無可奈何地嘆氣, “寶寶, 你知道嗎？所謂試煉, 並不是那孩子生來就該承受的東西。”

夏彌旬一凜, 不由想到生命之樹的話：因為這孩子生來就是不完整的神明。雖然繼承了白神神核，但不知為何, 他並沒有得到白神的全部力量。

“正是這樣哦。”男人輕輕地微笑起來, “我, 做了弊，沒有把全部神力交給那孩子。雖然對那孩子感到很抱歉，但我還有未完成的夙願，又怎麽能心甘情願地隕落呢？”

如果大忽悠, 不，現在稱他為白神才更恰當，選擇服從命運安排正常隕落, 那商籟就不用承受那些苦難。可那樣的話，自己也不會遇見白神，更不會在後來遇見商籟，什麽都將被改寫，卻如白神所說，無論怎樣都絕對無法迎來圓滿的完美結局。

夏彌旬渾身像被午夜的刺骨侵冷包圍，他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這吊詭命運迷宮的出口。

倒在地上的生命之樹的樹冠被風吹得搖曳，在夏彌旬和白神頭頂降下影影綽綽的陰翳。白神微微擡了雙眼，露出懷念的表情。

“這樣和你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從前。”他斂了濃黑長睫，像在夢囈般自言自語，“無數次，夢想著能夠回到過去，可是，我這樣的殘渣，早就失去了做夢的能力。”

夏彌旬感覺他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卻穿透了自己，遙遠地落在遠方，停駐在一位早就不存在於世間的神明身上。

那位任性的、狡黠的、自作主張的，卻又好幾次將他從深淵拉回來的溫柔神明。

白神指尖一錯，摘下一片小葉子，小葉子落在地上的瞬間，以它為中心，整座極樂之庭迅速被茫茫虛空覆蓋，那是依循白神的記憶還原出的腦海中的畫面。在無盡蔓延的空寂之色中，他和夏彌旬就這麽面對面地站成微茫的兩點。

“還記得嗎？世界誕生之初，很長一段時間只有我和你。”

白神擡眼望向夏彌旬，赤金光芒逐漸浸染黑瞳，燦爛虹膜之上，倒映出的不是尖耳利牙的吸血鬼，而是一位擁有相同面貌與身姿的銀發神明。

置身於宇宙中心的絕對孤獨之中，他們只有彼此，並且將永遠只有彼此。

“我是滿足的。”白神平靜到近乎異常的聲音擴散開來，“為什麽你就不能滿足於此呢？”

“‘一直這樣下去，空間不會變幻，時間不會流動，新的世界無法開啟。’生命之樹這樣告訴我們。”

“但是，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們迄今為止不是一直這樣過來的嗎？為什麽你執意要開啟全新的世界呢？”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永遠囚困在虛無裏，我也甘之如飴。可是，你卻選擇擅自背棄我而去。”

白神溫文爾雅地俯下身來，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惶惑無措的夏彌旬。沒錯，只要擯棄血族的特征，他就還是他。於是忍不住露出一星半點的笑意，薄唇牽起幾絲柔軟的親昵，隱藏在黑發陰影裏熠熠生輝的兩星瞳仁，卻閃動著森然與瘋狂的寒光。

“騙子。”他豎起食指點了點夏彌旬微微顫抖的唇珠，燒燙的指尖快要把柔嫩的表皮碾破。“騙子，騙子，騙子。”他俊美的臉上逐漸彌漫開憤怒又狂熱的情態，語調也變得忽高忽低、忽緩忽急的奇怪。那副神經質的樣子，又何嘗殘留半分夏彌旬記憶裏那個謙和溫柔、情致款款的男人的影子？

“隕落前，你告訴我，這不是結束而是嶄新的開始，我們會在一個全新的世界相遇。就算不記得彼此，就算相隔天涯之遠，也一定能重新相遇。”

白神拉過夏彌旬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火熱得像要把他的掌心皮膚都燙焦灼爛的心房，讓他感受自己那顆撲通撲通狂亂跳動的心臟。

“你騙了我。”他親憐愛溺地低下額頭，輕蹭夏彌旬的臉頰，有點自嘲意味地擡起上挑的黑眸，“愚蠢的我也相信了你，為了能再見到你，我不得不跟著隕落，去開啟那所謂的新世界。”

說到這裏，白神吃吃地笑起來，悠悠垂落的眼簾完整倒映出夏彌旬混合著悲傷與迷惘的面容。那一刻，他混沌的頭腦忽又湧入一絲清明，意識到禁錮在自己臂彎中的並不是善謊狡獪的黑神，而是他的小吸血鬼。像他全心全意相信黑神那樣，全心全意相信著自己的小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