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商籟就是商籟

他和商籟相距並不遠, 事實上,商籟一直站在既能隨時應對突變,又不會令他感覺被.幹涉的最恰當位置。

目線所及, 心之所牽。商籟所有有形與無形的關心,夏彌旬都懂, 夏彌旬都明白。

一步步走著,他順勢擡起眼睛, 望了望穹頂的滿月, 借著月光又看向商籟。月光很明亮,落在商籟身上,卻也黯淡成了陰影。

“本尊早該發現的。”他停下腳步,略仰起頭和商籟對視,“你就是光明神, 對嗎?”

商籟一陣緘默, 點了點頭。

縱使答案早就呼之欲出, 但徹底被證實的瞬間,夏彌旬還是輕輕顫抖起來。

“本尊一直期望,商籟能和本尊一樣,擁有無限漫長的生命。現在,奇跡竟然真的發生了。”

在說出“奇跡”的瞬間,夏彌旬眼眶徹底酸熱了起來。他真的沒想到,奇跡竟會以這種方式實現。

“本尊真傻,還去你的廟宇求取護身符,明明你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

“不是這樣的。那對我很重要。”商籟從未感覺喉間如此艱澀。看著夏彌旬, 他又低聲道:“神和人一樣,都想被愛的人祝福,哪怕只有一次。”

聽商籟說出這樣的話, 夏彌旬沉甸甸蓄滿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淚水吞沒視界中商籟的面容,只剩下模糊的邊緣,看不清楚,卻依然能辨清他的眉眼。

他長得多好看啊,眉目睫毛是濃墨重彩,鼻梁嘴唇是工筆細描,最溫情的顏色,最深刻的輪廓。

他對自己多好啊,無論何時,都能給予包覆性的溫柔,自己不也貪戀著來自他的擁抱和體溫嗎?

夏彌旬用力睜著眼睛——不敢眨,不能眨,因為商籟是一枚尖銳的玻璃,正深深地、深深地紮著他的眼睛,還有心。

他想到了煙花球,想到了永留花,想到川源市被改變的四季,諸此種種,原來都是神跡。神跡竟在他這只吸血鬼身上顯現,他還傻傻地蒙在鼓裏,渾然不知神明就近在咫尺之間。

“最開始,你為什麽要出現在本尊身邊?”夏彌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卻能聽見商籟的猶豫,於是他代他回答:“因為,你知道鏖虐公在人間蘇醒,你擔心鏖虐公會為害人間,對不對?”

“那都是在認識你之前。遇見你之後,我很快就不這麽想了。”看到夏彌旬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商籟很慌張,慌極了,想伸手幫他拭去眼角的淚水,可夏彌旬自己狠狠擦了把眼睛,擡起頭,對他說:“你會這麽想很正常,本尊可以理解。可是,你為什麽要一直瞞著本尊?在知道本尊其實是守法公民後,你為什麽不跟本尊坦白?”

商籟動了動嘴唇,火辣辣的氣流順著喉嚨鉆進胸腔,像生生吞下一枚刀片。他是有很多理由可說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因為一直沒做好準備,因為總有時機不合,他相信不管怎麽解釋,夏彌旬都會接受,都會相信。

但是,那些都不是本源的理由。剖白了內心,他發現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至始至終縈繞不散的問題——

如果,當初自己是以神的形態與夏彌旬相遇,夏彌旬還會喜歡自己嗎?

夏彌旬又是否曾在自己身上,追索過記憶中無比懷念的人類的余溫,哪怕只有一瞬?

甚至,當夏彌旬知道自己喜愛的所有“商籟”的特質,最初都不過是惟妙惟肖的模仿,會不會失望透頂?

答案,他不敢知道。

商籟垂在身側的手掌握緊又松開,累累積壓在他身上的漫長歲月仿佛就此消失,整個人真淪落成了個泥塑木雕的偶像,既不結實又沒分量,而且空蕩蕩的沒了心。

迎著夏彌旬的視線,他第一次沉緩吐露出這些回避至今的怯懼。

夏彌旬一定聽清了,卻沒有任何反應。

本尊很失望。

本尊討厭神明。

本尊喜歡的是作為人類的商籟。

你是假的,商籟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商籟不過是你在人間的偽裝而已。

商籟仿佛已經聽見這樣的話語,所以他不可遏制地恐懼了。他見證過人間無數殘酷之事,也經歷過永無止盡的痛苦試煉,但他從來沒有害怕過,甚至始終無知無覺。可是現在,他真真切切品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誰讓他已經得到了幸福。

幸福是多麽可怕的東西,它遠比一無所有更使人軟弱。

“只要你想,我可以永遠在你身邊做一個人類,絕對不會讓你意識到神的身份。”商籟越努力強調,越覺得無力蒼白,“你看,我之前不是當得挺好嗎?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為你實現。”

“完了?”夏彌旬聲音很輕,猶如浮萍一吹即散,“這就是你要對本尊說的話?”

恐懼變成了絕望。商籟握得太緊的拳頭最終消失了力氣,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