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月籠山海關(2)(第2/3頁)

何未輕聲道:“北上,抗日。”

斯年驚訝,小臉上神情幾變。長城抗戰前,小姑娘對抵抗外敵信心滿滿,歷經那數個月的北平亂局,見到撤下來的部隊,擠滿醫院的傷兵、學生和民兵團的人,她對戰爭有了更直觀的認知。對親人的愛護,激起了孩童對死亡的恐懼心。

“在……長城嗎?”

“不,”她搖頭,“出關。”

“小召叔叔說……”斯年猶猶豫豫地輕聲道,“他們的兵一次比一次用得多,上次四十萬,這次調了一百萬人……打紅軍的十萬。”兇險非常。

召應升想必磨不過斯年對紅區的關心,被磨出了真心話。

當然,這源於何未的教育方式,從不隱瞞。亂世裏的孩子,日後須執掌航運的女孩子,須早熟,更須直面實事。她忽然可憐起斯年,面對日後的抗日局面,無人能預估到結果,斯年這一代的孩子究竟要面對什麽,她,或謝騖清都不敢斷言。

何未沉浸在對未來孩子們的前途思慮中,心生惶恐。

“熱河淪陷,政府只會調兵去打自己人,少將軍他們被圍剿……面對一百萬軍隊的圍剿,都要出關抗日,”斯年像在找尋著一個正義的理由,掩蓋心中對父親即將出關的恐懼,“這是大義,老天會庇護的。”

斯年望向何未,祈求回應。

“對。”

如同斯年所說。他們好不容易聚集了一支隊伍,沒有南下支援紅區,而選擇在關外抗日……如此的隊伍,倘若輸了……

臥房的門,被從內拉開。

謝騖清睡到中途,身旁沒有何未的氣息,自然而然醒了。

他的衣著和天津港登船那年不同。

斯年印象裏見謝騖清最後一面,戎裝、長軍靴。今日的男人面容疲倦,仿佛宿醉未醒,著一深藍色西裝長褲,襯衫未熨燙過,獨獨一點,槍在腰後掛著。

映入謝騖清眼簾的:晨光裏,一對母女對坐在臥榻上,交頭接耳。

他一貫的不苟言笑漸消失了。

謝騖清招手,對斯年道:“來。”

言罷,拽了離他最近的椅子,落座。斯年手腳並用從臥榻下來,光著腳三兩步跑到他跟前。他余光裏看到斯年踩在地板上的腳丫,一把抱起女兒,放到未有舊傷的腿上。

斯年幼年不懂男人該胖該瘦,等懂事了,每每回憶謝騖清的身姿,還有那張舊相片中的謝少將軍,深覺父親常年征戰,不大愛惜身體,清瘦得緊。

她記掛父親多年,乍一見,靦腆地失了語。

“書讀得如何?”謝騖清微笑著問。

斯年咬著下唇,低頭,喃喃半晌,小聲道:“不如父親。”

謝騖清從未被人認真稱呼過“父親”,自心底滋生出一絲酸澀感。這個小女孩雖非他和何未親生,從記事起便只認他這一個父親。常年離家的愧疚感,被生疏的稱呼催生出來。

他摸著斯年的頭發,柔聲道:“讀書一事,各有各的悟性,有人悟到早,有人則慢些。唯用功一途,常勝不敗。”

斯年輕“嗯”了聲。

謝騖清欲再問。

扣青拿著書包和藍色布襖裙,忙慌慌追到西次間,看謝騖清抱著斯年,一時沒了主意。

“今日請假吧,”何未道,“難得一次。”

扣青二話不說,扭頭便走:“我去給少將軍泡可可牛奶。”

謝騖清意外,何未低頭忍著笑。

這一“糾葛”,若非在天津衛的戲樓包廂被白謹行和鄧元初一唱一和點破,以謝騖清的性子,她一生都難知曉真相。

“姨姨說,父親初來何府,連喝了三杯可可粉沖泡牛奶。”斯年恰到好處說。

換何未意外,凝注謝騖清。

他們分離時間遠超相處的日子,家裏人擔心她難過,從不提過去。

謝騖清佯作未聞,探手,把矮幾上的木刻松樹紋茶壺拎起,欲倒茶。茶壺空的。

礙於孩子在,何未笑著抿起唇,右手撐著下巴,手肘搭在臥榻矮桌上。

謝騖清被她引得微笑起來。

“我還有課業。”斯年從謝騖清腿上跳下,小聲道。

直到小身影消失在西次間,何未照舊維持原有的姿勢,撐著下巴,打量他:“謝少將軍喜好可可牛奶,竟喜好到如此程度。”

謝騖清低頭一笑,摸了一只與茶壺配套的木刻松樹紋茶杯,在手裏把玩。

“你如何曉得我愛喝牛奶?只因我讓你試一試?”

“那天,”他眼中含笑,道,“我進了西次間,見到半杯牛奶。”

那天。

她被扣青和均姜提醒,訂了婚的姑爺到府上來了,在書房等著。扣青匆忙遞了一杯熱牛奶,她在蒸騰的奶香熱氣裏,緩緩咽下小半口,勉強應允見面。她打著見一面聊幾句便將人打發走的心思,自臥房穿了西次間,挑開兩道珠簾,再到東次間,行至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