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朝海棠香(4)(第2/4頁)

“在這裏,”他最後說,“去年的十二月一日,認識了你。”

最後這句直戳到人心裏。

人生際遇不可測。北京到雲貴山遙水遠,陸路水路不曉得要換幾回,各省戰火不絕,通信要走上好幾個月……若沒有入京為質,他們兩個恐怕這輩子都難認識。

講述已告一段落。他的九年,生死往復,早活了常人的幾輩子。

謝騖清又開始熬耐心,不急不慌地等著她。

“為什麽後來改了名字,”她受不住這靜,繼續問,“不用山海?”

他笑笑,沒答。

太多人死在他陣前,反袁後,他便用謝山海陪葬了師兄弟們。男兒自當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可男兒腳下的是誰,除了他自己,無人在意。

“可你給我的信,落款是山海。”她再問。

他又笑了,還是不答。

那是十七歲的謝騖清,雖舍了一切,卻是他最意氣風發的年歲,用這個名字能讓他暫時忘掉被軟禁的挫敗。

“還說都會答。”何未小聲抱怨,見到的只有他一次比一次深的笑意。

……

不答就算了,不勉強他。

何未想,他笑時真好看。公子清貴,如珪如璋。

謝騖清沒留她吃晚飯,實在院子裏沒人會做正經飯,也沒先準備,怕委屈了她。他掀簾送她到院子裏,何未回頭問:“那你自己吃什麽?”

“公子爺吃過了。”沒等謝騖清說,一旁年輕武官已忙不叠地接話。武官還要說,被提著木桶澆冰的人踹了一腳:是你該插嘴的時候嗎?

她遺憾:“那算了,還說上次沒吃到,這次嘗一嘗你們的手藝。”

“公子爺不喜歡浪費東西,沒讓多做……”

謝騖清揮揮手,親自將人趕走了。他問副官:“鄧元初去哪裏了?”

“說去買東西,”林副官掏出鄧元初留下的懷表算時間,“快回來了,他算好時間的。”

何未坐鄧家車來,須坐同樣的車回去。謝騖清不便送她。

他肩披著軍裝大衣,低頭問她:“要不要先進去?”

她搖頭。縱然有謝騖清的鋪墊,她對鄧公子仍保持著該有的客氣。人家大冷天做陪客,為不幹擾他們又找借口往外跑,總不好人家回來了,還要去屋裏請自己出來。

何未挪到老式的朱紅大門後等著,這一處能避風,還有門縫能見胡同的土路。

她留意到大門紅漆掉了幾處,都快過年了,竟沒補漆。好似無形裏在證明給她看,謝騖清是過客,此處並非他的久留之地。

“去胡同口看看。”謝騖清的聲音忽然近到耳後。

何未心中一震,欲回頭,後背就已挨上了男人的身體。謝騖清竟在光天化日……不對,是夜色沉沉的大門後,從身後抱住了她。藍色大衣裹住她的身子,隔絕了無孔不入的風。

林副官目不斜視,從兩人身旁經過,邁出大門。

……

她微微呼吸著,感覺到他的手臂在大衣裏,環住她。

只是他右手搭得位置實在……

只有一霎,謝騖清就離開了,避開了女孩子的柔軟。何未耳邊陣陣是心跳,呼出去的白霧都是熱騰騰的。

他低聲問:“你說過什麽節?”

“在雍和宮外,每年臘月初八都有祈福粥,”她只有不停地說,才能讓自己不像個被白霧蒸透的大紅棗糕……萬幸這裏黑,誰也見不到她的面頰,“每年都許多人去,更遠些的地方,像天津、保定那邊都有人連夜趕過來領粥。”

“要看情況。”他說。

“沒關系的。我只想帶你瞧個熱鬧,總在院子裏悶著不好。”

話剛說完,幾個人影遙遙地從狹長胡同那頭走來。在暗不見燈火的土路上,鄧元初比引路的林副官高了半頭,身後跟著兩個著便裝的副官。

何未一見到人,忙從大衣裏鉆出來。謝騖清沒強留她,由她逃了。

兩人擁在一處確實暖和,乍分開,卻比剛才還冷。

其實人影挺遠的,還能再抱……至少半分鐘。她後悔地想。

一見院門,鄧元初便站定。

鄧元初今日戴了眼鏡,那雙比尋常姑娘還漂亮的眼睛藏在鏡片後。何未見慣各色的人,擅識人,她早發現鄧元初不管見誰,面上都有著固有的微笑,此刻便是。他一路微笑著走來,卻並不讓人覺得可親近,反倒給人一種推人出去十萬八千裏的距離感。

但一見到謝騖清和何未,鏡片後的眼裏便浮出了熟悉的識破一切的趣意。他對著謝騖清假客氣地一點頭,笑說:“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多謝清哥替我照看未未。”

“客氣了。”謝騖清在大門內說,語氣不鹹不淡的。

何未低頭下了台階,借月色走了。

等人躺到自家書房的臥榻裏,摟著鵝毛枕頭,她仍覺得渾身酥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