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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八八的念頭瘋了似地在二強的腦子裏打著架,他昏頭昏腦的,卻還記得送了小茉下樓,小茉走遠了,二強回到家,捧了大碗,那一碗面條早就冰冰涼了。

喬老頭子如今也只吃得上一碗冷飯了。

他睡在堂屋裏,床小,硌得他渾身疼痛無比,他跟曲阿英說了兩回,曲阿英說,這堂屋也只擱得下這麽小的床了,要不你看大哥,我們把這舊八仙桌扔了吧,放在這裏又大又笨,也舊得不像話,換一個小點的桌子,又輕巧又少占地方,然後再換個床,我看到店子裏有單人的席夢思的,買個來用?要我說,有好多東西也該換一換了。

喬老頭子把手中一碗涼了的紅豆粥搡到曲阿英的手裏:你現替我去換一碗熱的來,我吃冷的不受用。

曲阿英忙說自己糊塗,趕著給他換來了。

曲阿英坐在喬老頭身邊,看著他吃粥,替他擦一擦嘴角流下來的米汁,老頭子吃著,兀自哼哼著,他是喘不上來氣了,病了這麽一場,他的一口牙差不多掉光了,嘴癟下去,樣子變了好多,原本就稀疏的發現在更加稀得不堪,薄薄的覆在頭頂,遮不住頭皮。臉孔上一團灰氣,脖子裏竟然起了塊塊的鱗片,像老了的樹,從裏頭被蛀得空了,曲阿英的心慌慌地亂跳起來,定定神說:大哥,我還是替你添置張床吧,把桌子也換了,你看,上一回的家用是早就沒有了.......

喬老頭咽下一口粥,說:桌子就算了吧,如今我又坐不到桌上去吃飯,就添一張好床,五六百塊錢也夠了。

曲阿英正要再說點什麽,走進來一個人,拎了大包的東西,背著光,看不表臉,身形削瘦,拖著步子踢踏踢踏蹭過來。

曲阿英忙站起來笑著迎上去:是小七啊,來坐。說著接過東西去,道了破費,又誇小七懂事孝順,還記得這個老爸。

喬七七在喬老子身邊坐下來,喬老頭正有一口痰堵著,狠命地大咳了起來,七七站起來替他捶著,好容易喘過來一口氣,喬老頭子問:齊家老大這一回沒跟你一起來?

七七答:我阿哥出差了。

聽聞老頭子生了病,齊唯民每周都會帶著七七一同來看看。

七七呆坐在老頭子的床邊,老頭子突然問:你的老婆還是沒有找到?

沒有。七七合攏了雙手夾在雙膝間,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又說一遍:沒有呢。她可能......不會回來了。

老頭子喘著說:你就不會硬氣一點?在你家大哥的電視台裏發一個告示,跟她脫離關系?

七七搖搖頭。

老頭子更喘了,一口氣呼呼地在胸間湧動著:你就窩囊成這個樣子?難不成你還替她給她娘老子養老送終?

七七低了頭,好一會兒說:嗯!他們待我好。

喬老頭子連著哼哼起來,實在是坐不住了,叫了七七替他拿掉背後靠著的被子,一點點蠕著鉆進被窩裏,七七替他把被子蓋嚴實,撲起一點風,帶起了一股子病人的酸臭氣。

七七說:叫曲阿姨多燒一點水,我一會兒幫你洗一個澡好不好?

喬老頭仰躺著望著天花,哼著說:我懶得動,渾身疼。

七七便又坐下去夾了雙手不吭氣,偶爾轉頭看看床上躺著的老頭。

老頭子的樣子全變了,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鼻子尖銳得要戳破什麽似的,嘴也因了癟而皺得如包子的口,然而這是個餿敗了的包子,老得不詳了。

七七的心裏不知為什麽竄著一小股的熱乎乎的情緒,張張口想叫一聲老頭子,可是上下唇幹了,粘在一塊兒似的,七七伸手拿過八仙桌上的一個杯子倒了點水喝了一口,把那一句叫吞回肚子裏去。

老頭子忽地又問:你女兒還好?十幾了?

七七說:十二了。還好。七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事情說給這個老頭子聽,他們原本是那麽地生疏,曾經許多年裏,他們差不多就是陌生人,七七把這一切歸結於那神奇的誰都躲不了抹不去的血源的聯系。

七七說:身體還好,但是,不曉得怎麽搞的,說是有點心理病。

什麽?老頭子沒聽懂。

就是,就是,就是,她總是.......在店裏亂拿人家的東西。可是老師說了,不是犯罪,也是有病。

老頭子拍了床欄粗了聲音說:狗屁!你就是太窩囊!要是我,打不死她!狠治她一次我保管她什麽病也沒有了!

老頭子又是一陣大咳,曲阿英過來,給老頭子喂了回藥,老頭子睡了。

這天以後,老頭子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了,七七再來時,他就一直沒有坐起來過。曲阿英做主,把老頭子的藥給停了,說是吃了也沒有用,反而把那麽一點點的胃口也全敗光了,不如做點好吃的給他吃吧。

喬七七心裏頭覺得是這是不對頭的,想著要反對,可囁嚅著還是沒有說出來,還是告訴了齊唯民,齊唯民覺得事情不大好,趕著跟喬一成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