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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強在一旁站了一會兒,回身倒了杯水給喬七七遞過去,喬七七連忙站起來半彎著腰雙手捧了。

他實在感激這一杯水,至少使他手上有個東西拿著,不至於空落落的整個人無處躺藏似的。

又坐了一會兒,一成叫三麗先回去,一丁身體不好,家裏還有孩子。可是三麗說她想今晚留下來陪陪四美。

一成轉過臉來又對七七說:也不早了,早點回去吧。

可是,任誰想走也走不了了。

電話來了,醫院來的。

戚成鋼被確診為南京的第三例非典疑似病例。

市防疫站來人了。

喬家老屋被封了,小院被封了,整個一條街都被封了。

喬家一家子被隔離在老屋裏。

這是這十來年裏,喬家一家大小重在同一個屋檐下過日子。

四美在聽到戚成鋼確診的消息之後就睡倒在床上起不來了,倒是沒有哭,大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整夜也不合眼,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三麗看著實在是怕,偷著在她喝的水裏放了碾碎的舒樂安定,四美才閉了一會兒眼睛。

喬一成在小妹的床前站了好一會兒,看著四美的睡顏。

這丫頭這兩年老了這麽多,眉心一道極深的川字紋,頭發是新燙過的,可惜燙得不大好,顯得她比三麗尚要老相一點,鼻翼處微微的有點油光,整張臉睡著時也依然緊繃著有一股哀怨像。

這個妹妹啊,醒時是輕佻的然而睡時卻滄桑。

喬一成想,這個世界,人走上一遭,無不千瘡百孔的,一個沒有傷痛的人倒是異類。可是,為什麽,他的兄弟姐妹,他的至親骨肉,會這麽難,這麽難?

到第三天上四美才在大家的力勸下喝了一點米湯。

醫院那邊半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然而每天的新聞報道中,可以看出,事態的嚴重,以及這病的嚴重。也許,戚成鋼過不了這一個坎了。這是喬家每一個人都會想到的。

每天的菜蔬由警察送進來,還有些日用品,三麗與二強每天給家裏打兩個電話報下平安。一連幾天一家子都是啃點面包點心喝點水對付著一天的三餐。

到第四天,情緒稍稍平穩了些,三麗說這樣下去不行的,別再躺倒兩個那可真是不得了了。二強便說,他去做飯。

二強去廚房,在一堆菜中翻撿了一下,扔掉了一些黃爛掉的菜葉,撿出新鮮的一段春筍,加上冰箱裏的排骨,燉了一鍋好湯。香氣一下子撲了一屋子。

那香氣一出來,多年前的日子好像也回來了似的,一家人圍坐在八仙桌旁,由一成給一人盛了碗湯,那時家裏條件差,有一口好的都是分了吃的,老頭子自然是占了最好的那一份兒。

這一天的最後一碗湯是給七七的,喬七七簡直不敢擡頭看一成,含糊不清地只知道說謝謝。這兩天他一直在堂屋裏搭床睡的,一大早他便收拾了床鋪,人也躲到一角,淡薄得如同一抹影子,從不主動與父親和兄姐們說話,對一成更是躲得厲害。

吃了飯,二強又捧了碗去洗,一轉臉,七七跟了過來,也不說話,愣愣地站著,二強以為他要拿什麽東西,側身讓他,他也側身,二人你讓我我讓你,在狹小的廚房裏轉不開身,碰到一處,二強笑起來,突然伸手摸摸七七的頭發。七七也笑起來,神色慢慢地活泛起來,從二強手中接了碗過去就洗起來。

二強問他:你怎麽只給你丈母娘打電話不給你老婆打?

七七微紅了臉說:她在上海。

二強說上海也是可以打的,她總有手機的。

七七埋頭洗著,說:上海的是長途。

二強咧開嘴樂呵呵地,你四姐不在乎這一點點錢的。要不你打,這個月你四姐家的電話費你二哥哥付。

七七的也咧嘴無聲地笑起來。

二強忽地覺得自己的這個小弟弟真是個漂亮人物。不過他的漂亮與戚成鋼的不同,透著一種理不直氣不壯,仿佛他的存在,欠了所有的人。

二強覺得心裏怪疼惜的,不由得說:你小的時候,才幾個月大吧,有一回,大哥叫我看著你,我一下子睡死了,醒來才發現,你尿了我一頭一臉,咱們倆一起泡在你那泡尿裏,呵呵,一下子就二十來年了。

七七有點忸怩,轉了個話題說:我在擔心,四姐夫要不要緊。

二強也皺了眉說:我也是在想呢,誰曉得會怎麽樣啊。現在這怪裏怪氣的病可真多,我們小時候,生活條件差,要吃沒得吃,生個病也不看醫生,自己喝點姜糖水板藍板,有一回你大哥,切菜把手切了,骨頭都看得見,那血流的,也就自己塗了點金黴素軟膏,紗布包包,也就那麽長好了。

這天晚上,二強就把自己的鋪蓋搬到堂屋裏去了,陪著七七,喬一成半夜起夜的時候,還聽見兄弟二人嘰嘰咕咕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