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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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再一次見到那個曾在鄉下見過的男人,是在南方回城工作的三個月以後。

聽說某個謠言與親眼看見謠言中傳播的情景在眼前上演,是完全的兩碼事。

喬一成可以肯定那男人在追求南方,如果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舉止還不叫追求,喬一成便不知道該如何給這樣的行為來定義了,盡管他自己並沒有用這樣的態度來追求過一個女人,但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喬一成想,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那麽,也只有男人才真正了解男人了。

這一天喬一成純粹是無意地路過南方的單位,他和制片一起與公安市局的人一起吃的晚飯,他們的車路過南方所在的市政府辦公大樓,喬一成微微有點喝得多了,突地想到南方這些天來一直加班到挺晚,便請司機停了車,想接南方一塊兒下班。

然後他就看見,南方從那男人的車裏出來,與那男人握手,在路燈的陰影裏,那男人將雙手交握在南方伸過去的手上,低低地說著什麽。

喬一成看見南方掙了一掙,沒有掙脫。

一成看不清南方面上的表情,但是從南方的姿態上,他可以看得出,南方並不喜歡那樣的一種親近。

然而,喬一成想,南方也並沒有用一種完全的拒絕的姿態來對待那個男人。

那麽要他怎麽說呢?叫他做丈夫的對做妻子的對南方說,小心那男人,他也許不過是想利用她,他不過是沖著她的家勢地位,他是有所圖的?喬一成覺得,這種說法太諷刺了,用在他這樣一個生無長物,攀了高枝的人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喬一成覺得剛才喝下去的酒突突地往上湧,實在忍不住,吐了出來。

第一口吐出來以後,喬一成突然有一種惡作劇的報復的快感。他故意地把汙物一口一口全吐在市政府四周這一片齊整優雅的植物上面。

這些個矮冬青,這些個長春藤,因為生在市政府的門前,顯得格外地茁壯,連葉片都是鮮亮的,它們紮根在這裏,仿佛幾百年來這裏就是它們的地盤,它們生氣勃勃,耀武揚威,把衣著普通的過路人,把塵土滿面的市井小民遠遠地嚴嚴地隔離在那明朝建築的辦公樓之外,仿佛它們就是那不說話也不挪地兒的看家的狗兒。

喬一成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凈,擡起腿來,狠狠地踢在那些矮而齊整的植物上,踢得那些葉子簌簌地落。

呸!喬一成一口啐出去,轉身,一路走回自己的那一小套屋子,倒頭大睡了一覺,沒有聽到手機鈴聲。

隔天,等他接到南方的電話時,喬一成若無其事地回答南方:昨晚我加班太晚了,有跟市局的人在一起多喝了點,實在困得不想回去了,睡過去了,不知道你打電話過來,對不起啊。

事實不完全是這樣,可也差不多是這樣。

婚姻啊,喬一成想,不過是一點真一點假。

這件事之後沒多久,南方又有了一次出國考察的機會,一走就是三個多月。

南方在國外打來過電話,喬一成每每囑咐她,記得加衣服,記得吃胃藥,食物再不合胃口也要吃飽,多喝水,少喝些飲料,多拍些照片回來,就當是我也去了一趟歐洲十國,呵呵。

南方也在電話裏囑咐他,記得別天天熬夜,記得有空回爸媽那邊喝孫姨的湯,雨季快來了,記得把衣服被子曬一曬。

在距離遙遠的時候,南方於一成,是妻子,是一個屬於家的符號,妥貼地安放在喬一成心裏,每一回他把手捂在心口時,可是感受到它突突地跳動。

然而,距離近的時候,喬一成不知道把項南方放在哪裏,也不知道把自己以一個什麽樣的姿態放在南方面前。

在距離近的時候,南方於一成,一直是項南方。

喬一成自覺是一片燒過的灰燼,溫度還有,火星暗藏,只是失去了再次燃燒起來的力量。

但是,他不得不再燒上一把火,因為他的小妹妹又出問題了。

四美打來了電話,在電話裏哭得幾乎在背過氣去,喬一成聽了半天也沒弄清楚到底是什麽事,只聽得四美一聲一聲地說:大哥,我活不成了。大哥,我不想活了。

喬一成趕回老屋去,三麗與二強已經在那裏了,喬老頭子意外地也在,端了杯茶呼呼地喝出一片聲響。

喬一成在常屋的椅子上坐下來,那把椅子吱地響了一聲,真是有年頭的椅子了,那扶手把光滑得有皮膚的質感了。

喬一成也不說話,就坐在那兒靜靜地等喬四美哭完。

三麗拍著四美的背:你別緊著哭,你說話,你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出來,說給大哥聽,說給我們聽,我們總會替你想個辦法出來,哭有個什麽用?

四美慢慢地收了哭聲。

喬四美發現了戚成鋼與孟桂芝的私情,不是因為她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順藤摸瓜進而知道一切,而是因為,孟家人鬧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