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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零年,世紀之交。

這一年裏,喬家發生了幾件比較要緊的事。

第一,喬二強跟孫小茉離了婚,跟比他大十四歲,拖著個兒子的馬素芹成了一家子。

幾乎讓所有的人驚掉了下巴。

更讓喬家幾個兄弟姊妹們驚掉下巴的是,他們的大哥喬一成對此事居然采取了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令人費解,喬四美嘆了口氣對此評價道:人家現在日子過得順心,有權有事,有頭有臉,犯不著管我們小老百姓這點雞毛蒜皮提不上筷子的事。(注:提不上筷子:意為不上档次)。

依著馬素芹的意思,幹脆不要打結婚證了,就這樣湊在一起過,以後二強若是後悔了也不要緊,可是喬二強堅決不同意,正正式式地跟馬素芹領了結婚證不說,居然還辦了兩桌酒,請了兄弟姐妹們與馬素芹當年在廠子裏兩位要好的師傅,酒水是薄了點,到底也是結了場婚。

喬一成在開席五分鐘後到場了,坐下來就喝,話少喝得不少,三麗四美他們都帶了各自的老公孩子來吃了酒。

馬素芹穿了件新的顏色衣裳,她這幾年過得不好,卻並沒有老到不堪,眉目裏依稀仍有舊時的一點俏麗,依然整潔利落,喬二強穿了件新的夾克,理了發,刮凈了臉面,神色間一派安穩滿足,也居然像模像樣。

第二,王一丁又從公司裏辭職了,自己開了個小小的機修鋪子,從鄉下老家找了個小夥子來做幫手,忙是忙得了不得,也很少再有時間幫三麗做家務,然而,畢竟是自己的生意,三麗與一丁都覺得頗有奔頭。

第三,戚成鋼也不再開出租了,與人合夥做起了書店的生意,號稱“五元書店”,生意居然不錯。

第四,喬家老大和喬老頭又翻天覆地地大吵了一通。

雖然四美認為現在家裏最得意的應該是她大哥喬一成,可事實上,喬一成打心眼兒裏覺得有點兒郁悶。

他和項南方聚少離多,南方一心撲在工作上,為所在的貧困縣爭取到了發展的投資,電視台不斷地報道她的事跡,相比之下自己雖是執行制片,可也不過是個看人眼色辦事的,要說做主的,那還是制片,上頭還有頻道主任和新聞中心主任,說不失落那是假的,但一成想,南方終歸是自己的妻子,她的榮光未必就不是自己的榮光,可是,二強在跟喬老頭子為了馬素芹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嘴,捅出一件事來,叫喬一成好不生氣。

原來,喬老頭背著他,常常向項家人提著各種各樣的要求,而項家人也一一給安排了。現在的喬老頭,居然掛名在一家效益不錯的單位裏,開始每月拿起退休工資來,喬一成知道了這事後暴跳起來,也與老頭子大吵一通,死活叫他從此不要再領那份工資,可老頭子卻也是死活不肯,父子倆幾乎反目成仇,越加地斷了來往。

一成為這個事又氣又愧,心想,怪不得項北方這麽多日子來話裏話外總是含沙射影的,讓人極不舒服,一成一直以為自己夠尊重夠識相,項北方不過是小人之心,不必理會,卻原來還有這麽些個他完全不清楚的事夾在裏面。自己的老爸不要臉面,厚皮老臉地賴著人家項家,項老爺子當然不便為了這些事親自去找人打通關節,多半是叫項北方悄無聲息地做了,難怪項北方這副嘴臉。

喬一成覺得簡直沒臉再在項家小院裏呆下去,也沒有臉面面對妻子項南方,可又沒法在項老爺子面前刻意地澄清自己,更不能跟項北方去解釋,只好跟南方通電話說明情況,叫南方有機會跟家裏說明一下。

南方在電話裏叫喬一成不要介意,說既然已經是一家人了,這種事也沒有關系,到底這些事也算不得違法亂紀,老爺子也是有分寸的人,真不能辦的事一定會跟爸說明的。

這一通電話分了三次才說完,一成就聽得那邊不斷地有人找南方請示,南方也是急匆匆地與一成說上那麽兩句,最後一成有點無精打彩地說:那你忙吧,以後再說。

南方聽出一成的不自在,叫他等一等不要掛上,似乎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聲音立刻清晰溫柔起來:你生氣了嗎?別介意了,真的,你以為老爺子真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哪?他人老了可不糊塗,心裏頭清楚著呢,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別委屈了。

這一頭一成笑出來:我沒委屈,對了,我想......

一成話未說完,聽得那麽又有人叫:項書記項書記,就把未及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其實他想說,想從項家小院搬回到原先的舊房子裏,項家小院離他們台實在是太遠,他每回回去的又晚,一回去阿姨就要起來殷勤地替他弄宵夜,有時弄得項老爺子都睡不實,實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