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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過了十月天就冷起來。巷口那幾棵有了年紀的老白楊經秋風一吹便嘩嘩地掉葉子,一陣又一陣的枯葉雨,襯著碧天窄巷,灰墻青瓦,一派深秋景致,引人一脈愁腸。

這一天喬一成回家去腌菜。

現在他住的地方太小,沒地方放那口大水缸,所以他還是按多年的老規矩回家腌菜,腌好了,兄妹幾個誰家要吃就回老屋來拿。三麗與四美給他打下手。

一成有輕微的潔癖,入口的東西總要洗上好多遍才放心,三麗說:大哥,現在腌腌菜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呢,你看隔壁,以前他們家一腌就是兩百斤,現在只腌三十斤。

四美往手上呵氣說:好冷。大哥呀,現在還有誰自己腌菜吃?想吃腌菜排骨湯就去菜場買上兩棵,多麻煩,凍得人手生疼的,一點不劃算。

三麗白她一眼:你懂什麽!你看大哥的手,三十幾歲的人的手,糙得像個老頭子,還不是為了咱們能吃上幹凈的家裏面制的菜。大哥十二歲就學會腌菜了,不是大哥操勞,你跟我倆個平民丫頭能養的小姐似的,連飯都做不好?快閉上你那嘴!

一成笑道:行了行了,別說她了,人能糊塗快樂一輩子也算是福氣。

一成用大青石把菜壓實,兄妹們把缸移到堂屋裏去。屋子裏散著濕碌碌微鹹的味道。這味道裏,刷地一下,就過去了那麽多年。

三麗忽然笑眯眯地問一成:大哥,上一次你住院,就是夏天那次,來看你的那個女的,是哪個?

一成一愣,還沒等他回答,四美接上來說:哪個女的?噢,我想起來了,來看過大哥兩次的那個,氣質還好,長得不怎麽樣,皮黑眼睛小。

三麗呸了她一口:你知道什麽?你看什麽人都只關心一張臉,總有一天叫你在這上頭栽個大跟頭,大哥不要理她,就說說她是誰?一看就是很規矩很有教養的人,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一成說:這可不敢說,人家條件好的很。

三麗說:那又什麽?大哥你本人條件也不差的,樣子也配得起她。

一成不慣與妹妹談論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微有些尷尬,沒有答話。

隔了一小會兒,三麗突然低聲說:大哥,實在是我們拖累了你。

一成小聲溫和地說: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做什麽?

一成出院之後,找過南方幾次,給自己找的借口是,人家還探過傷,回謝一下也是應該的。一成說,想請南方吃個飯,南方答應得也挺爽快。

那是他們倆第一次單獨吃飯。一成見了南方便說:我原做好了準備是碰一個釘子的,知道你們都忙得要命。

南方笑笑說:再忙吃飯的時間總是有的,再說,南方低而飛快地說:要是想出來,總歸是能找到時間的。

可不是,一成心想,他想起少年時讀過的一本書,上面說,如果一個女孩子跟你說,對不起,我晚上不能跟你出來,媽媽叫我早早回家。那不是原因,那不過是個借口。

一成心情不由得好起來,口氣裏便帶了兩分寵來:想吃什麽自己點,這裏是湘菜館,也是你喜歡的辣口味。

南方擡起眼來看看他,以往喬一成跟她講話都很和氣有禮,可是總覺隔著點什麽,這一回大不相同。南方為這一點不相同,心情也沒來由地好起來。

沒隔兩天,宋青谷嘻皮笑臉地來探問:聽說你跟人家單獨吃飯來著,總算知道把我這個大燈泡甩開了,啊?

一成笑道:好靈通的消息。

宋青谷得意地晃晃大腦袋:我就說你們倆有戲,我第一次就有這種感覺,你別說,人的第六感還是挺準的。

一成擺手道:八字沒有一撇,我現在還發著懵呢。

宋青谷說:你這個人就是缺乏行動力,有感覺就上,先下手為強,老娘們似地猶豫做什麽?

看喬一成沒答,他又說:我聽說你以前愛過一個美女,就是我們台裏的。你不會還惦記著那個吧?

一成笑出來:有這回事?我自己都了不記得了,這可是句真話。

那就上吧,向著新的未來。宋青谷開玩笑地說:我可以保證,南方是個好姑娘啊。人是長得磕蹭點兒,可架不住人家心靈美。

一成連連說:老宋你可真是。

南方與一成都是大忙人,可是,就象南方說過,只要想,總會有時間。兩個人這之後倒像像樣樣地約會起來。有時南方開會晚上,一成也會在她們區委辦公樓底下等她,帶她去吃宵夜,再送她回家,不過短短的十來分鐘的路,兩個人來來回回地,足能走上五趟。南方與一成都不是多話的人,但是這樣的來回裏,並不覺無話的焦躁,反而有一脈平靜,兩個人都挺滿足的。

一成一直以為南方是一個簡潔明了,不那麽小女兒氣的人,加上她工作的性質,難免會有一些少年老成的樣子,一直也不太冒撞地跟她說過於私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