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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朗心情很壞。

她被拒簽了。

大使館的那位胖胖的簽證管甚至都沒有耐心聽完她結結巴巴誠惶誠恐的答話,便給了她的一個“有移民傾向”的結論。那蓋章的叭的一聲在小朗聽來幾乎是惡狠狠的。小朗想起,在使館外排隊時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告訴她的,如果是一個女的面試官的話,千萬要扮得灰頭土臉,笨裏笨氣一點,如果是男的,那就要楚楚可憐一點。

小朗想,她甚至還沒有機會在這位肥胖的女官員面前表現出一點笨裏笨氣,她憑什麽連一個扮傻充愣的機會都不給她?

小朗的被拒簽,在喬一成看來,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喬一成想的是,給她碰一回釘子,她也許就會知道,什麽事都不容易,慢慢地會死了出國的心吧。

可是安慰的話也是不能不說兩句的,喬一成說:算了吧,被拒的人成千上萬呢,沒事沒事啊。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小朗哭得眼紅紅的,掛搭個臉,像只沮喪的小兔子:你倒說得輕巧,你知道我在使館外排隊排得有多辛苦嗎?天沒亮就去排了,差點兒沒凍成冰砣子!排了六個多小時啊!腿都快站斷了!

說著,委屈得又要哭。

喬一成拍拍她勸說:真是受苦了!

小朗一扭肩讓開他的手:我看你言不由衷,其實你挺高興的是吧?

喬一成道:小朗,這你可就有點兒不講理了,你不痛快我幹嘛要高興?

小朗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不就是不喜歡我出國嗎?就想一輩子跟你一樣,呆在國內,為喬家的一家大小操心受累!

喬一成變了變臉色:小朗,小點聲啊。

小朗於是更氣,不過聲音倒真的是小了起來:我知道呀,你弟妹來了嘛,我是不該多話的。不過,我也奇怪,你們為什麽要替你們的父親擔責任?大可以理直氣壯地對要債的人說,誰欠你們的找誰去?新社會,不興連坐的!何況,你們那個不負責的父親你們本來就不該護著!還送他逃走!

喬一成冷了聲說:行了吧,老頭子再不好,也是爹,我們能怎麽辦?眼睜睜看他被債主砍死?誰叫我們投胎時沒有睜眼睛?攤上這麽個爸爸,就得認命!

小朗看一成臉色全變了,也知話過頭了一點,縮了縮頭,我也是好意,她說,不是怕你出事嗎?

一成扯扯臉皮笑笑:唉,會出什麽事呢?他們,也不知道我現在家的地址。所以我才會叫二強他們過來住一段日子,事先也沒跟你商量,實在也是沒有地方可去,到底是我的親弟妹,我不護著他們,誰還會管他們死活?

小朗說:我也沒有怪你呀,我知道你最疼弟妹了。住就住吧,不嫌這裏擠就行。

喬一成趕緊賠笑:不擠不擠,小時候擠慣了。

歇一下又說:小朗,你要是還不死心,幹脆再好好復習,再考一回吧。這一回把分數考得高高的,叫他美國佬上趕著請你到他們國家去念書。

小朗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得那麽幼稚,美國佬真那麽好騙就好了。

又嘆氣,依偎著一成說:那,一成,我真就去考了哦?再考一次,我保證,再考一次,再不成,我就死心踏地地在國內好好過日子。咱們生個大胖兒子!

一成聽到兒子兩字,倒是一愣,並天才緩過來說:兒子的事兒,再說吧。

小朗說到做到,真的玩命似地看念起書來,家裏的每一處角落裏都貼了英文單詞和詞組,每天晚上不做題做到三更半夜不睡覺,單位的事兒也怠慢起來。她們報社給記者只發基本工資,獎金什麽的,要跟發稿量掛鉤的,小朗常借故不上班在家復習,難免就影響了工作量,每個月的收入大打了折扣,喬一成也不好說什麽。

別的倒還好,只是,過不了多久,小朗就跟四美起了沖突,這事兒,挺上喬一成為難。

四美是個電視迷,每晚不看到每個台都打出一個白亮亮的“再見”二字是不會罷休的,而且,她看起電視來,聲音總要開得老高,看到興頭上,四美還會跟著唱起來,這叫小朗不大高興,忍了兩天,終於忍不住了,在四美看電視時從臥室裏出來,頂了一頭的亂發,對四美說:四美,請把聲音調小一點,太吵了。

四美待要回嘴又把話吞回肚子裏,鼓著嘴把聲音調小了。

誰知第二天小朗便在客廳的電視機旁邊的墻上貼了張小紙條,上書:請將看電視時間控制在晚八點至十一點之間!

四美不高興了,嘟嘟囊囊地跟三麗抱怨,就那麽不巧,全叫小朗聽了去。

兩個人終於叮叮當當起來。

還算好,小朗讓了步,兩人沒起更大的沖突。

這以後,四美算是跟小朗結了怨了,話也不說了,慢慢地,連招呼也不打了,彼此相看兩厭,小朗嫌四美鬧騰,不學無術,四美覺得小朗酸,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