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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是九三年。

喬家二十四歲的二強與二十二歲的三麗正準備著要結婚。

三麗他們因為賠了廠子裏的錢,所以手頭多少有點緊,就商量著說,不辦酒,兩個人旅行結婚,去外地玩一圈回來,也不能跑遠了,就蘇州好了。一丁覺得有點委屈了三麗,三麗笑說:蘇州不錯了,聽說園林很漂亮,門票要五毛錢一位呢,我們這裏,玄武湖那麽大,才兩毛錢門票。

聽說他們要旅行結婚,一丁家裏倒是答應得異乎尋常地快,叫三麗有點奇怪。

喬一成偷偷地塞給三麗一個存折,三麗打開一看,就馬上要塞回給一成。

一成說:這是我從你十五歲就開始存著的,起先我每個月只能存十塊,積少成多,你也不用推,二強四美都會有一份,我也不瞞你,錢數不同罷了,大哥也實在是沒有那麽大的力量。誰叫我們沒攤上個好爸爸。又笑起來,說:你可別讓四美看見了。

三麗說:嫂子不知道吧?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喬一成想了一想:那就一直別讓她知道。

三麗沉默一會,張了幾次口,終於吞吐著說:大哥,有一句話,不該我說的。可是,我總想你過得幸福。大哥,兩個人過在一起,就是要一條心,要不然,怎麽能過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呢。

怎麽你覺得我跟你嫂子不一條心嗎?

三麗紅了臉:不是的,我只是想......

只是想,你的心,除了放了大半在家裏,還放在了哪?

放在了哪?交給了誰?

一成溫和地說:你不用操心,過好你的日子。老頭子不是說了嗎?我們這家子,各人先顧好各人吧。

三麗他們不辦酒,孫家是一定要替女兒辦酒的。

可是,小朗跟一成說,她可能不能參加二強的婚禮了,她要去上海辦簽證的事兒。

一成有點意外:不是這次的托福考得不大理想嗎?我以為你還會再考一回,不是說,考得好一點有獎學金拿?

小朗說:考得是不大好,不過也可以選個二流的學校先上著了,沒有獎學金先打工,總能混過去的。

一成嘆口氣,說:二強的婚事不會那麽快的,孫家人挺重視,一家子忙得人仰馬翻呢,年底能辦就不錯了,總還是有時間的。

小朗定定地看著一成的臉說:要是我這次簽成了,說不定很快就要走的。

一成心突突亂跳:你說真的?

真的。

小朗看著不作聲的喬一成,心底說不清的情緒湧上來,漲了的海水似的:你不吱聲嗎?你不留留我?

一成說:我早說叫你不要出去,我們就留在國內,也不是過不了日子,多少人沒有出國也不過得好好的?

小朗嘆口氣:可我就是想出去開開眼界,不走到更廣闊一點的地方,我會覺得憋氣。小朗突然地傷感起來,靠著一成又說:你看我的眉毛,跟眼睛離得遠吧?從小我媽就說了,長這樣眉眼的姑娘,是要遠嫁的。我可是從北方嫁到南方來了。

一成摸摸她的短頭,粗而硬的,說:嫁得不算遠,走得遠。

小朗去了上海。

還有一個人,也要走了。

是齊唯民。

他研究生畢業以後,分到市級機關,做辦事員。

那個時候,機關還算是個清水衙門,不過二姨倒是滿意極了,畢竟是公家的單位,兒子現在是一個真正的公家人了。

分到單位不久,市裏有文件說,年青的幹部都要下到貧困地區鍛煉個三兩年,齊唯民是第一批要下鄉的人員之一。

齊唯民把常征約出來,問她:征征,你願不願意,等我兩年。我回來後,咱們就結婚好不好?

常征脫口問:幹嘛要等?

齊唯民笑起來,把常征的手包在自己的兩只手裏暖著,開玩笑說:傻丫頭,這事兒,你得拿拿架子,得讓我求著你才行啊!

常征朗聲笑起來:我才不要搭這種空架子,我想跟你在一起,什麽時候結婚都行。

齊唯民大笑著說:準備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

常征把拳頭舉在耳朵邊,脆脆地接著:時刻準備著!

兩個人都大笑起來,常征親熱地趴在齊唯民的肩上,快活地隔著衣服咬了他一口。

齊唯民說:說真的,是我想,再多存一點錢,我們好好地辦一個婚禮。

常征笑說:不要緊的,簡單一點也無妨。拿腔拿調地又說:會有的,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突然又湊過來,神秘地說:嘿,我爸有錢,他會給我一份嫁妝,咱們去天涯海角玩兒。

齊唯民溫和地說:我爸去世得早,他一直跟我說,男人,是不可以用女人的錢的。男人是要替女人撐著一間屋子,把老婆呀,孩子呀,團在屋子裏,不受風不受雨。征征,你爸給你的嫁妝,你自己留起來,我自己會存錢,然後我們結婚,我帶你去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