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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二強人生裏頭一枝煙,就是大塊頭給的,他們拍著他瘦削的背,手勁兒大得讓他直打晃,以此來鼓勵他,試著抽上一口。

那煙低劣沖勁兒極大,二強只吸了一口,便咳得快要斷氣。

就在他覺得自己不行了的時候,有人在他背上有力地撫著,替他順氣。那麽有力,做鉗工的,手上的勁道都大,連牙刷都比別人要費些。

二強眼淚與口水齊下,好容易睜眼看了,是自己師傅,一下子羞得恨不能鉆地洞。

馬素芹大聲地喝罵男人們作死,把那麽沖的煙讓一個小孩子抽。

二強眼一把鼻涕一把地,萬分羞慚地跟在師傅身後回自己的車間。

馬素芹給他一塊糖蒜,叫他去去嘴裏的臭味。

馬素芹說:小孩子,別不學好,我告訴你,一輩子,別抽喝嫖賭,有了這幾樣毛病,你過不好日子的。沒事多看看書,學習學習。

二強有點委屈地說:我腦子笨哪師傅。

馬素芹說:那你就讀讀報,也是好的。

於是二強就常讀報。連最枯燥的社論都論上好幾遍,讀不懂,還讀。

馬素芹教他用細鹽洗掉襯衣領上的黃汗漬,教他手指甲要常剪,以免裏面積了黑垢,伸到人前去好難看,教他不要駝著背,走路時不要晃肩膀,叫他夏天無論多熱也不要打赤膊,教他吃飯的時候不要叭唧嘴,教他在男人們說葷笑話的時候躲遠一點,別沒皮沒臉地湊上去聽。

她一點點地修正著這個男孩子,她願意看他一天天地幹凈起來,一天天地更加正派,懂禮數,一天天地,甚至連模樣都周正起來。

她也縱容他,給他很多的疼愛。

有一個階段,廠子食堂裏總愛進一種小毛魚,油炸了,用糖醋烹,吃得大夥嘴邊都發著微腥的氣息。

毛魚的肚腸被拋在食堂的垃圾裏,頂風能腥三裏地。

二強高興了,偷偷地把半截子藏在懷裏,帶到廠裏,午休的時候,讓它吃魚腸拌飯。

被馬素芹看見的時候,二強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地要撲過去把半截子抓起來,往懷裏藏,馬上發現藏不住,就傻笑。

馬素芹看見那只斷了尾的貓,剛吃飽,懶洋洋地蹭在男孩子的腳邊。

男孩的腳上是一雙半舊的球鞋,洗得發了黃,大約是哥哥穿剩下的,有點大,一走就撲塔撲塔地響。

馬素芹就不響了,想著這小孩兒,才十八,就出來做事,瘦得小雞仔兒似的,腦子也不大靈光,夠多麽不易。

馬素芹囑咐二強:看好它,別讓它亂跑,回頭讓那些家夥看見了,他們有本事給它剝了皮烤著吃!

於是半截子就常在車間屬於二強師傅徒倆的小天地裏慢悠悠地踱步,漸漸地吃得胖了,就更懶,不時地趴在工具箱上呼呼地睡。

夏天來的時候,二強滿了十八。

因為從小營養不是很好,他的初次遺精來得晚。

那是一個初夏的早晨,二強醒來時,發現自己身體上的異樣,喬一成也發現了,踢了呆呆的二強一腳,撿了短褲叫他換。

換好以後,二強才突然醒悟過來是怎麽回事,在床背後那塊陰暗的終年不見天日的小角落裏,大張了嘴,腦子裏空白一片。

然後他憶起,他似乎是做了一個長而亂的夢,夢裏有團團的白影兒,象長長的樹藤那樣糾結成一片的頭發,面目模糊,卻仿佛是有氣味的。

花露水的香味,上海產雙妹牌,碧綠的顏色,藏在師傅的工具箱一角。

二強從此不敢正眼看師傅,馬素芹著實奇怪,這孩子怎麽別扭起來。

直到有一天,吃過飯,二強抱著半截子,躲在萌涼處歇汗。

有一尾蜻蜓從窗外飛進來,翅膀在盛夏的陽光裏映成淺金。

瑪令。馬素芹說。

什麽?二強轉過頭來看著師傅。

瑪令。我們那疙瘩管這個叫瑪令。是滿語。

瑪令。二強跟著重復,這個奇怪的新鮮的發音。他對著師傅笑起來。

馬素芹忽然覺得,在她無趣的,怨氣重重的生活裏,這孩子的笑臉,象是一道光,透過木柵欄門漏出來的那種。

夏天熱得要人命,鉗工車間西曬,一到下午陽光讓人無處躲藏,明晃晃地招人煩。工人們互相打掩護,輪著去澡堂裏沖涼,開始只是那兩三個男人們去,後來女人們也受不住了,也偷空跑去。

二強不敢,渾身大汗縮在巴掌大的萌涼地裏,一把一把地擦汗。

大塊頭沖了澡回車間,看見熱得蔫頭蔫腦的喬二強,問他:你幹嘛不去洗一下,用涼水,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啊。

二強說:我不敢,怕主任知道。

大塊頭說:毛主席教導我們,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哎哎哎,你真不去洗?有好東西看。

二強實在好奇了,問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