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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深刻地認識到,錢是這樣好的一樣東西。

他每個月從爸爸那裏領來十塊錢,後來漲到十五塊,薄薄的三張五塊錢紙票子,他要靠著它們帶著弟妹過一個月。現在,還要添上一個小的。

欠著二姨的那筆錢,喬祖望說了,真是沒辦法一下子還清,二姨也真的把喬七七給抱回來了。可沒半天,齊唯民又趕過來把小七抱走了。第二天二姨又把小七送回來,因為是周末,不上課,齊唯民來得更快,跟他媽是前後腳,說什麽也要把小七抱回去,二姨氣得差得揚了巴掌打下去。

喬一成倒有點對齊唯民刮目相看,這家夥還真是喜歡小娃娃,他那兩個弟妹就是他抱大的,看來長大了能當個男保育員。

最後還是二姨軟下心來,可是再三叮囑喬一成,提醒他爸趕緊還錢。

喬一成留二姨母子倆吃飯。

齊唯民抱著喬七七坐在屋檐下曬太陽,陽光黃黃兒的,有氣無力地照在他們身上,這才初冬,已顯出了八九分的嚴寒氣勢,今年冬天想必不好過。

喬一成看著他的小弟弟喬七七坐在齊唯民的膝上,晃著他的小腿兒,好象齊唯民的膝蓋是天底下最舒適的地方。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改過的舊薄棉衣,領子可能有點兒硬,他時不時轉著他的細脖子,這孩子有點招風耳朵,臉瘦得巴掌大,兩只耳朵倒肉頭頭地支楞著。

齊唯民掰了手上的雞蛋糕喂到他嘴裏。那種雞蛋糕是用白底紅色圖案的紙包著的,油浸出來,紙變得透明,有的時候,會吃到碎的蛋殼,是那個年頭比較高級的點心了。

齊唯民細心地喂著那個小家夥,間或會說:呀,小牙咬我!逗得喬七七咯咯地笑。

喬一成忽地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去質問齊唯民:一邊喂他一邊逗他笑,你想噎死他呀?

齊唯民被他突來的怒氣嚇了一跳,卻沒有生氣,說:是的哦,吃東西的時候不能笑。

二姨出來看到他們,氣哼哼地說:買這個給他個小人頭吃,我看你是零用錢多了燒的!

齊唯民受了媽的罵,也只是好脾氣地笑笑。

喬一成想,自己可不能做這樣的軟柿子,一個人要是沒有命攤上好爹媽,再做了軟柿子總有一天是要被人捏咕死的。

喬七七聽見二姨的吼聲,就把小臉藏在他大表哥的懷裏,喬一成有點心酸,湊過去捏了一下他肉肉的耳朵。

這個小家夥,比他更可憐,他好歹跟媽過了十二年,小家夥連媽長得什麽樣都沒有看清。

齊唯民看二姨走進屋去,小聲地對喬一成說:不要怪我媽,最近我奶奶生了病,看病花了不少的錢,她心裏也急。其實不是真的想丟下小七不管。

喬祖望不還二姨的錢,二姨三天兩頭上門來,多半也找不到喬祖望,喬一成只好用生活費還二姨。這下子,連買菜買米都快沒有錢了。

喬一成知道他爸在哪兒賭錢,可是也知道找他也沒有用。

喬一成想了好幾個晚上,翻來復去地想,終於下了決心。

只有這一個法子了,不斷了他那個根,他永遠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女兒們。

於是十四歲的少年喬一成做了這輩子第一件勇敢的事兒。

他跑到派出所,對警察說:有人偷偷賭博,你們抓不抓?

當天晚上,警察真的把喬祖望一夥偷偷賭錢的人給抓走了。

喬祖望跟他的難兄難弟們一起坐在派出所禁閉室冰冷的地上,一邊懊惱一邊想不明白,他們賭了這麽久,藏在張老四家小院最裏一進的屋子裏,這樣小心,大熱天都關著窗,窗上掛著厚簾子,桌上墊毯子,怎麽就叫警察知道了呢,除非是家裏人自己告發的。

喬祖望是在值夜班的警察閑聊中了解到原來是自己大兒子告發他們的。

喬祖望一夥人給關了兩天,罰了點錢,最後給放了出來。

喬祖望覺得在局子裏呆了兩天,身上臭得簡直象是掉進了茅坑,一回家就燒了大桶的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喬一成心裏忐忑不安,巴結地幫爸爸燒水拎水倒水,巴結地替爸拿好幹凈的換洗衣服,偷眼觀察爸爸的神情,好象還算平靜,估計是不知道吧。

喬祖望洗了澡,又吞下一大碗炒飯後,把大兒子叫到自己臥室,咣地關上了門,解下自己的帆布褲帶。

喬一成絕望地想:完了。

喬祖望半句話也沒有,揚起褲帶對著喬一成劈頭蓋臉地抽下去。

喬一成死死地抱緊腦袋,把整個脊背與屁股亮給爸爸。

如果不讓他出氣,他不會甘心的,背不要緊,舊夾衣雖然薄,多少能護著點兒,屁股上肉多,挨兩下也不要緊,腦子打壞了就不能上學了。喬一成對自己在這樣的時刻依然能保持這樣的冷靜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