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第3/6頁)
而大唐,也或許並不需要自己的改變。
做皇帝?
不是沒想過。
但也只是想想。
那不是除掉一個李治就可以的。
而是要從上到下,將所有的秩序、人,血洗一遍,重新整合,才有可能改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不光是殺人就能辦到的。
而是要做深入的社會改革,權力重組。
否則只會無窮無盡的撕裂下去。
要麽自己成為全大唐之敵。
要麽自己一怒血洗朝廷。
然後大唐各州分裂,軍閥權臣四起,群雄逐鹿。
然後胡人再一次亂華。
有意思嗎?
若這麽做,今後數十年,自己就被綁在那張龍綺上,為這個帝國千千萬萬子民,耗盡每一滴心血。
最重要的是,不會有人感激。
所有人只會在背後戳著他的脊梁喊:看,那個暴君,那個篡臣!大唐並無失德之處,聖人李治乃有為明君!他這個叛逆之臣。
是的,那是一定會出現的。
天下民心,天命還是在大唐啊。
哪怕歷史上武則天另立武周朝,但武則天最後還是得還政於李唐。
為何?
天下這麽大的事,是一個人能幹完的嗎?
真到哪一步,只怕身邊兄弟,第一個會跳出來反對。
與自己決裂。
與其這樣。
不如就維持現狀吧。
他認命了。
帶著防疫之法,帶著堆肥之法,回到長安。
是他對大唐,最大的善意。
也是他的仁心。
做到這一步,立德立功都有了。
也算不枉穿越到大唐,歷練這十八載吧。
只是,後面的事,誰能想到呢?
他的地位是超然了。
權柄是更重了。
聖人與武後也更倚重了。
但是這一切,和小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所有這些紛亂的念頭,從模糊到清晰。
直到心神回到眼前此刻。
蘇大為向著面前關切的李淳風、丹陽郡公李客師,還有袁守誠長聲嘆息:“為大唐,我已做得夠多了,那種推倒一切重來的事,對我沒有意義。”
“洛陽之事……”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蘇大為牽起一臉擔憂的聶蘇,握了握她柔軟的手指:“我就想帶著小蘇,重走一下當年走過的路,還望郡公成全。”
“成全?”
李客師擡頭,蒼老的眼中閃過一抹怒其不爭的怒意:“臭小子,我們三個老道已經黃土半埋脖子了,縱是我們成全,洛陽那位,他會成全嗎?”
眾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李客師與李淳風、袁守誠,三人都是道家宗師級高人。
雖然年歲已大,但心性非常人可比。
哪怕真的大限已到,都是以一種豁然達觀之態來面對。
並不會去畏懼生死。
但是,李治不同。
這十八年來,李治的為政手腕非常厲害。
削平長孫無忌,收拾關隴和山東貴族。
外平西突厥、百濟、高句麗、吐蕃、西域諸胡。
內平高門貴姓,門閥士族。
朝政雖然時有叠宕,但始終能安然渡過。
四海平定,萬國來朝。
天可汗之名,實至名歸。
乃封禪泰山,稱天皇天後。
但是,到了後期。
特別是近一兩年。
從移都洛陽之後。
很明顯,李治有些不正常。
甚至將朝政丟給武媚娘,自己在宮中覓地潛修。
以圖續命。
很明顯,李治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怕死。
任何英明雄主,到了末年,都會有昏聵之舉。
並非是他們不明白。
而是人真的到大限將近之時,心態崩潰,心性大亂。
到那個時候,整個天下,與我何加焉?
如果我死了,這一切對我有何意義。
人在不同的階段,認知是不同的。
在擁有健康時,不會把時間當一回事。
只會不斷追求功名,追求功業。
可一旦失去健康。
意識到時日無多時。
觀念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多的功業,哪怕是偉大帝國,和個人的生命比起來,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態變了。
如果聖人李治,還有十年二十年陽壽。
那麽他有無數種手腕,可以不起波折的將蘇大為離開洛陽,這一惡性政治事件,平息下去。
但是他沒有時間了。
比起平息事態。
如何更快的抓到蘇大為,逼問修煉之法,尋求延長壽命。
這才是此刻李治最迫切的需要。
也是最真實的人性。
所以,李淳風三人縱然願意。
但是洛陽的聖人,又如何肯成全蘇大為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