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來訪

“母親亡故後,我在寶林寺住了一段時間,到樂昌依智遠禪師處坐禪,又受慧紀禪師指點,去黃梅參禮弘忍禪師。”

蘇大為微微點頭,心知他所說黃梅縣即後世湖北黃岡。

從廣東到湖北,以唐時人的腳程可不近。

慧能瘦削的臉頰上,雙眸微微恍惚,似在回憶:“黃梅憑墓山傳承達摩禪正統已有五十余年,我一心求佛法,豈料此門也看人高低,說‘獦獠’怎麽也求佛法,我對弘忍視禪現說,人即有南北,佛性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別?因此弘忍禪師收我入門。”

蘇大為嘴皮微動,想問卻又不好打斷他。

一旁的明崇儼見狀,在他耳邊低聲道:“獦獠是對西南蠻族之稱,指的是南方蠻夷。”

蘇大為這才恍然大悟,記起來在唐時,以北方為正朔,對南方一些邊地,北人會莫名有些優越感。

不過仔細想想,湖廣在春秋戰國不也屬楚國嘛,都是蠻夷,有什麽好逼逼叨的。

“後來我便受了弘忍禪師的衣缽。”

慧能雙手合十,向蘇大為笑道:“當年多虧蘇郎君幫我,讓我在玄奘法師座下聽經,方有我此番造化。”

“這都是你自己的緣法。”

蘇大為有心想問他是如何從弘忍手中接過禪宗衣缽,轉念一想,大概和史書所記的那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的公案差不多,卻也不必再問了。

以慧能的根器和向佛之心,他能繼承禪宗才是歷史選擇。

日後禪宗也會因此人而發揚光大。

“對了,慧能你既承弘忍的衣缽,怎麽又跑到蜀中來了?”

蘇大為接著問。

卻見慧能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弘忍法師選我做衣缽弟子,私下為我說法,還密授袈裟與我以為信記,當晚便送我下山,我乘船一路到九江驛,結果途中頗不太平,轉念一想,只怕不能平安到嶺南,反正老母已逝,家中別無牽掛,索性反其道而行,暗中來到蜀中,準備細心參悟弘忍法師所傳密法,待有所得,再開壇傳法,普度信眾。”

他說的雖是輕描淡寫,但蘇大為與高大龍、明崇儼等人都是人精,立刻從他的嘴裏,聽到話背後的殺機凜然。

得弘忍禪師衣缽的弟子,當夜被禪師送走,還不敢回自己家鄉,要選擇入蜀中避禍,可以想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定然是有人不想讓慧能活著回嶺南。

沙門,嘿嘿,這裏面也是刀光劍影,不甚太平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沙門清凈地,也非真的清凈。”蘇大為頗為感慨道。

慧能雙手合十微微頷首:“當年就覺得蘇郎君有慧根,此言大有意趣,若蘇郎君有意,入我沙門,或可得正果。”

“免了免了,我寧願去跟龍虎山張天師學道,火居道士還能成家,哈哈。”

蘇大為擺擺手道:“我如今已經成家了。”

“那……可惜了。”

慧能臉上露出遺憾之色。

明崇儼在一旁譏笑道:“蘇縣令就算想入張天師,只怕也不得,天師道是子孫妙,非張氏子孫只怕人家也不收你。”

“閉嘴,還用你說,我只是打個比方。”

蘇大為掃了他一眼,輕咳了兩聲:“你在這裏有多久了?聽聞蜀地這兩年多災,你……”

“我是去歲來的,先是旱,今年又有澇,好在我選在山上修行,倒是不妨礙,饑了采野果,渴了就接些露水,我一個人,也不需要太多。”

慧能雙手合十,面上隱隱透著一種向道之堅毅。

這種神色,蘇大為曾在譯經的玄奘法師臉上看到過。

當下,心中一肅,向他拱手道:“不容易,你能遠離人群,獨自入山修行,非大定力,大智慧,不可能辦到。”

說到這裏,蘇大為話鋒一轉道:“那方才,那只大龜是怎麽回事?”

“那是我去歲洪災後,在水潭中發現的異物,當時它兇得狠,我去取水差點被它給拖下水去,不過後來,我跟它說,我身上沒什麽肉,不好吃,還講佛法給它聽,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

慧能臉上露出微笑:“它的心其實很善良的,並不願意傷害人,我也勸它若無必要,少傷害湖裏的生靈,不過它之前咬死過不少附近的獸類,所以我隔天都會來湖邊念經,替它消業。”

“呃……”

蘇大為與明崇儼、高大龍面面相覷,方才那只兇龜,你說它善良?

好吧,你們沙門的事我不懂。

看起來,慧能與黃安縣的事沒什麽關系。

不過蘇大為還想多問幾句。

“慧能,你既在這山中修煉,可知黃安縣內發生的事?”

“黃安縣?”

慧能思索片刻道:“我知道,距離這裏不遠的便是黃安縣,因為今年的災情,縣裏有人逃荒,我曾經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