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運

只有故事,才需要講邏輯。

現實往往都反邏輯,甚至反常識。

比如階伯,如果不知道他是一個對敵人狠,對自己人更狠的狠人,就不能理解,歷史上的他為何會親手殺死妻兒,然後與金庾信決戰。

就不能理解,他明知憑著一千多人守山腳是死,為何不選擇逃離活下去。

而甘願聽從黑齒常之的安排去犧牲自己。

不合理,實在太不合理,沒有邏輯!

然而,這就是現實。

這就是人性。

人性是復雜的。

既有自私的人性,也有偉大到,為了一個目標甘願犧牲自己的高尚情懷。

蘇大為自己,也曾展現過極復雜的人性。

初入大唐,附在蘇大為的身上,他是極為謹慎的,處處小心。

特別在自己母親,在衙門裏,在對上那些不良人同事的時候。

但他在寺中救李治時,卻又展現得過於莽撞張揚,甚至根本沒把大唐皇帝放在眼裏。

因為以他那時的認知,看問題還太淺薄。

他知道身邊這些人,如果看出他不是真的蘇大為,自己會很危險。

卻沒有想到,一個離自己十萬八千裏遠,根本不認識的李治,能把自己如何。

兩者根本沒有交集,我就出手救你一下,還用看你的臉色?

爺高興就行。

那時的他還停留在上一世對李治“懦弱”的印象,並沒有把傀儡皇帝真的放在眼裏。

再說了,自己一個小小的不良人,相當於地方上的小片警,帝國的皇帝,真會關心這麽點芝麻綠豆的小事?

於是蘇大為在這位“陌生人”面前,盡情放肆了一回。

這就是所謂,在自己人面前嚴謹,在外人面前張揚。

那時的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未來,根本就離不了大唐皇帝的影子。

哪怕他抱定的是武則天的大腿,可在很長的時期,武則天身上的光芒,都來自於大唐皇帝李治。

所以在蘇大為身上,當時是有“嚴謹”與“天真”,這兩個截然相反的特質。

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所謂百密一疏,是人,總有放肆和做蠢事的時候。

真正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人或許有。

但絕不是你我。

經歷過許多後,現在的蘇大為,性情又發生一些轉變。

在自己親人熟人面前,他開始變得放松,甚至可以輕松的開各種玩笑,哪怕冒幾句文抄公的詩,吐露點後世的見識,他都沒放在心上。

因為他確定,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身邊這個圈子,是完全安全的。

大家也都熟悉了這樣的阿彌。

而此時的他,已經明白大唐是何種等級森嚴,大唐皇帝是怎樣的存在。

不說別的,就說李治鬥倒長孫無忌,借突厥狼衛之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整個大唐官場,乃至關隴門閥和山東貴族都玩弄於掌中,這份心機手腕,帝王心術,令蘇大為無比震驚。

原來李治,也有兩副面孔。

人前懦弱,人後的算計……

過去的蘇大為,以為自己是穿越者,以為自己會與眾不同,可以按自己的規則去行事。

可是後來,他知道並非如此。

世界自有其規律。

一件事,表面看上去不合理,但那並非表明,事情本身虛假,還有另一個可能,便是有許多看客不知道的故事。

正如這個世界。

所謂的不合理,只是沒看到事情背後的真相。

既然無法以一人挑戰整個世界的秩序,蘇大為開始尊重這個世界的規則,去進一步融入大唐。

人就是這麽復雜,在一方面放肆忘形,在另一邊就會謹小慎微。

對著親人苛刻的人,必然在外面唯唯諾諾。

正如金庾信。

之前一直被百濟侵略新羅,步步後退,他之前憋了多大的怒火,他現在就有多大的殺心。

兇猛勇烈,悍不畏死。

迎著漫天飛射的箭雨,他瘋狂的打馬,用新羅語厲聲呼喝,命令騎兵堅持住,不要崩散。

向前沖。

繼續沖。

沖到陣前,便是揚起屠刀的時刻。

到那時,血債血償。

下一刻,崩——

又是一聲巨大的弓弦聲,震徹全場。

金庾信的血液為之凝結。

他看到,從那些獨輪車上的腰弩,又射出一輪弩箭。

為什麽會這麽快!

連弩?!

這個念頭剛起,他便感覺胯下駿馬一震,整個人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被狠狠拋起。

人在空中的時候,他看到,下面許多騎兵,被百濟人的弩箭串成了血葫蘆。

不論個人如何努力,如何憤怒。

永遠有意外存在。

可以稱之為……

命運。

命運有它自己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