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起

三月,長安。

眨眼間,已是月末。

自月中開始,連續一周的靡靡細雨,把靈寶寺後門的那株桃樹打得粉紅凋落。

山門外,遍地桃紅。

雨水把花瓣沖進了河渠,隨著河水流淌而去。

狄仁傑一手持油紙傘,另一只手裏拿著課本,沿著河渠堤岸漫步。

當他走到橋頭,下意識停下腳步,回頭向靈寶寺的山門看去。

只見山門緊閉,不見那伊人身影。

他悵然若失,搖了搖頭,邁步走過石橋。沿著濟度巷往裏走,在小院門口停下。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

沒有黑三郎的吠叫,也不見阿彌的身影。

柳娘子坐在屋檐下縫補衣衫,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

洪亮從廄房裏出來,看到站在院門外的狄仁傑,先一愣,旋即道:“郎君回來了,怎不進門?”

“哦,正要進,正要進。”

狄仁傑說著話,就推開了院門。

“狄郎君回來了。”

“是啊。”

“今天可是回來的比昨天晚。”

“是啊,今天國子監的博士留我考校課業,所以回來的晚了。”

“晚飯已經做好了,郎君若是餓了,只管去拿吧。”

“多謝大娘子。”

又是一番日常的寒暄,沒有任何新意。

狄仁傑總覺得,柳娘子對他似乎有一些怨氣。

其實他很清楚,柳娘子對他有怨氣也是情理之中。當日他讓阿彌去丹陽郡公府取刀弩,誰料想丹陽郡公竟然把蘇大為留下來。這一眨眼,都過去半個月了,還不見回來。

一開始,柳娘子很是欣喜。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欣喜逐漸變成了擔憂,然後又演化為焦慮。

試想,蘇大為一介草民,何以被丹陽郡公挽留這麽久?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物,也沒有什麽交集,卻一晃過去了半月……換任何一個人,怕都要為之擔心。

事實上,便是狄仁傑也有點擔心了!

半月前,狄仁傑聽取了蘇大為的建議,帶著人重又搜查了呂家酒肆。

在呂家酒肆的地窖裏,他找到了玉枕。

隨後,狄仁傑把玉枕交給裴行儉,算是把這樁事做了一個了結。之後,他就拒絕了裴行儉的邀請,返回國子監開始求學之路。由於之前落下了好多課業,狄仁傑回到國子監後,不敢有絲毫怠慢。每日,他兩點一線,沉浸在經書的世界中。

最初國子監的老師們,對狄仁傑有些不滿。

你一個太學生,還是新生,開學了不說趕快來上學,卻跑去幫忙查案。

如果是個普通人,國子監早就把他開除了。但是裴行儉出面求情,他雖非五姓七家出身,但河東四姓之一,也算是老牌門閥世族。況且,裴行儉也出身國子監,如今貴為從六品職官,而且是實權的長安縣縣令。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長安縣,是上縣。

從六品職官,聽上去好像只比七品官大一級,但實際上,地位很高。

別以為七品官小,按照九品三十六級的職官劃分,已經屬於高級官員了。之所以後世人覺得七品官小,無非是因為那句’七品芝麻官‘的緣故。七品官,絕非芝麻大小的職官,那只是一種自嘲而已。七品官尚且如此,況乎一個年僅三十的六品官?

再直白一點,長安縣令,相當於後世帝都東西城區的區長。

誰又敢說,那是個芝麻小官!

靠著裴行儉的臉面,狄仁傑在回到國子監後,沒有收到明顯的刁難。

但隱性的刁難,卻一點都不少。

好在狄仁傑生性堅毅,對於那些刁難並不放在心上,反而發奮學習。在幾次考校都獲得優異成績後,國子監的老師們,也對他改變了態度,由不滿漸漸變為欣賞。

這說起來容易,但是狄仁傑自己清楚,過去的十天裏,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只是,心裏面總是不舒服。

早起沒有阿彌一起練功;晚上回來也聽不到黑三郎的吠叫,生活似乎變得很無趣。

他開始後悔,不該讓蘇大為去昆明池。

早知道,那天他就陪蘇大為一起去,說不定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

他去問過裴行儉,但裴行儉似乎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據說,李大勇如今不在長安,不曉得去了何處。狄仁傑就奇怪,李大勇堂堂千牛備身,不在長安留守,隨行伴駕,又跑去了哪裏?李大勇不在,裴行儉也不好過多去找李客師。

開玩笑,雖說裴行儉出身高門,但和李客師相比,地位上差異甚大。

如果裴行儉的老爹裴仁基或者他老哥裴行儼還活著,倒是有可能和李客師說上話。

他,資歷尚有些不足。

對此,狄仁傑也不好責怪裴行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