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自進了六月後, 王府各院子中就漸漸都擺上了冰盆。

是夜,暗色濃郁得近乎化不開。

前院,書房中, 香爐中裊裊白煙淺淡, 點著燭燈暖暗, 窗戶被開了半扇,縷縷夜間的冷風吹進, 讓人頭腦越發清醒。

付煜坐於案桌前,附身持筆寫著什麽。

張盛端著茶水進來, 他覷了眼付煜手邊的杯盞,早就沒了熱氣, 他動作麻利地將熱茶換到付煜手邊,才低聲道:

“殿下,時候不早了,您歇會兒吧。”

姜韻有孕後,就很少晚上還在付煜身邊伺候。

早早就被付煜攆去休息。

書房中,只有付煜和張盛二人, 待白紙末端落下墨水, 付煜持筆的動作一頓,遂撂筆而下, 半晌,他端起杯盞抿了口。

他不緊不慢地擡眸,覷了眼張盛:

“查到什麽了?”

這句話,付煜問得頗有幾分漫不經心, 只他微垂的眸子中神色不明。

張盛覷著男人的臉色, 暗暗低下頭, 小聲地說:

“王妃道月子苦悶, 日日尋蘇良娣去相伴,不到辰時就派人去蘇良娣,傍晚才放人而歸,奴才依著殿下吩咐,派人盯著蘇良娣,今日看見蘇良娣的人偷偷去了晗西苑。”

張盛用詞也甚有意思,一個“偷偷”的,擺明了蘇良娣和李良娣之間不懷好意。

他本該對後院的事,不偏不倚,不帶有任何私人感情色彩。

可張盛也不過是個俗人,甚至心眼甚小。

他至今都記得,他辛辛苦苦護著正院一月,眼見殿下即將回府,就快功成圓滿時,晗西苑那位主子生生壞了他的好事。

殿下交代的事未辦好,還挨了三十個板子。

即使下人都有眼色,那三十個板子不過看著疼,可張盛心中卻一直記著這事。

他不動聲色地上了眼藥水,就安靜地垂下頭。

半晌,寂靜的書房中響起一聲輕嗤,似不耐,卻也透著股煩躁:

“本王記得,她如今應該在面壁思過。”

張盛眼觀鼻鼻觀心,噤聲不語。

說是面壁思過,可李良娣在府中待了這麽多年,若想悄無聲息地傳個話給蘇良娣,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若非張盛派人一直緊盯著蘇良娣動靜,恐也不會察覺到李良娣何時跟蘇良娣牽扯在了一起。

要知曉,蘇良娣往日是王妃的人,和李良娣那是徹頭徹尾的死對頭。

讓張盛有些好奇地是,李良娣和蘇良娣混在一起,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這抹想法剛升起,張盛心中搖了搖頭,覺得李良娣一手好牌打得甚爛。

她膝下有小公子,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什麽都不需要做,殿下都會給她一分尊重。

偏生她高傲,覺得她該得到遠不止如今這些,叫殿下日漸對她生了不耐。

付煜倚在梨木椅上,疲累地擡手捏了捏眉心,他淡淡地問:

“付銘呢?”

張盛頓時有些訕訕:“小公子許是還不習慣,今兒白日裏還哭鬧了一場,想要見李主子。”

小公子自生下來,就一直被李良娣養著,兩人母子情深,尤其是小公子身邊的嬤嬤皆是李良娣的人,只要伺候小公子一日,就會在小公子耳邊提起李良娣。

即使小公子想不記得,都難。

付煜平靜地說:

“把付銘身邊的人換了。”

日後他的長子,豈可被後院婦人牽絆住?

“將消息遞進晗西苑,告訴李氏,她何時安靜下來,本王何時讓她見付銘。若不然——”

說到這裏,付煜停頓了下,他眉眼閃過一抹薄涼,淡淡道:

“王妃剛失子,悲痛難忍,膝下正缺嫡子。”

張盛稍駭,呼吸險些滯住。

他甚至不敢去想付煜這話是何意?

將付銘記在王妃名下?

張盛偷覷了眼殿下的臉色,竟一時之間分不清這是給李良娣的警告,還是殿下心中當真有如此打算?

即使記名,那也是嫡子。

長子和嫡長子,這其中的區別大了去了。

可……王妃怎麽可能答應?

王妃又不是不能生了,為何要替李良娣養孩子,還給李良娣的孩子如此尊榮?

張盛將這消息傳到晗西苑時,李良娣整個人皆怔住,她癱倒在地上,她悲腔地哭出聲:

“皆道皇室薄情,妾曾是不信,殿下,您待妾身當真狠心啊!”

明知她的軟肋是付銘,卻拿付銘來威脅她。

李良娣捂住口,只覺胸口一陣悶疼,喉間生生嘔出血來。

手帕染上殷紅,似紅梅刺眼。

安鈾和安畫嚇得眼淚直掉:“主子,您別嚇奴婢啊!”

李良娣仰著脖頸,輕諷般似哭似笑,淚珠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掉落,最後隱在青絲間。

只短短不過半月時間,李良娣和往日仿佛判若兩人。

她身上的高傲沉寂,往日總掛著傲然嬌笑的嬈人眉眼如今染上一絲苦悶,冷清得沒有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