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信函

欽差離開的那天, 南閩省上下都歡欣雀躍不已。上位者喜得是這件大案總算告一段落,不用再提心吊膽過日子,不用害怕他們身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牽連出來。

而老百姓則是因為這些貪官汙吏馬上要被送去京城處置而倍覺快意。

人們自發地走上碼頭送行, 目送那位遠道而來的欽差大人離去。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天公務繁忙之故, 他們覺得,欽差大人好像瘦了些呢。

幾艘官船緩緩駛離碼頭,沒有人注意到, 有一艘小客船不緊不慢地跟在它的後面, 而後逐漸被趕上來的漁船和商船遮擋住,失去了蹤跡。

穆遠修穿著一身布衣坐在船艙裏, 臉上也稍微塗黑了些, 這樣樸素的裝扮,即使是站在別人面前, 別人也認不出他就是剛剛離開的那位欽差大人。

林甫同坐在他的對面,身上的枷鎖和鐐銬都被取了下來, 他也換了一身和穆遠修一樣的衣服。

“穆大人, 好一招金蟬脫殼之計啊。”林甫同已知死罪難逃, 竟恢復了以前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著茶盞放到鼻端細細地嗅著,臉上滿是懷念之意。

穆遠修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比林大人你, 不愧是位封疆大吏, 此等氣度實在令人佩服。”

林甫同淡淡一笑:“穆大人又何必挖苦我,我如今是階下囚, 大人二字實在無言以對。”他將茶盞遞到嘴邊輕抿了一口,“雨前龍井的滋味,出了這南閩省, 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穆遠修正色道:“只要你肯將背後之人交代出來,本官會懇請聖上許你戴罪立功,說不定能從輕發落。”

林甫同苦笑一聲:“大魏律令,我從前也是背熟了的,似我這等罪人,聖上不除我九族已是開恩,哪還敢奢望什麽從輕發落?至於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其他的,我勸穆大人你最好別再深究了。”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剛出門,兩個精壯的漢子就來到了他身後,陪同他一起去了另一間船艙。

穆遠修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前日楚辭的分析,竟和他的八九不離十。

他當時將林甫同屢遭刺殺之事告訴了楚辭,楚辭就說了一番陰謀論。在他看來,這幕後之人必定是朝中某位位高權重的大臣,又或者,是某位皇親國戚。只有這樣的人,才可能掣肘一省大員。他建議穆遠修回去之後好好查一查林甫同自鄉試開始的履歷表,特別要注意的是,他是何人取中,一路高升又是何人提拔的。

穆遠修也是這樣的想法,只不過回京之後的事另說,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怎樣安全抵達京城,不讓他們滅口。楚辭只說了幾個字,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穆遠修立刻意會,說起來也是他一時著相,只想著路上要怎麽去對付幕後之人,卻沒想過幹脆避其鋒芒。

於是,他回到省城後,就布置了金蟬脫殼之計,這計謀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其他人只會以為他是和他們一起回京的。

他也想看看,這些人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下手?

……

“阿辭吾弟:

揖別豐神,時縈離緒,見字如晤。自去歲起,因羈瑣務,未及奉復,愚兄深以為歉,稽復乞諒。

不知弟近來可好?爾托人所攜之物,吾已收到,萬千感激縈繞心頭,奈何紙短意長,不便贅述,以後相見之時,復做後敘。

越析一役,九銖浪穹敗退,愚兄幸不辱命,與諸多同袍共退強敵,還越析秀美河山,百姓安居樂業。

……

伏惟珍攝,盼即賜復!

兄寇靜謹啟。”

燭光下,薄薄的幾張紙被楚辭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他摩挲著上面的字跡,動作輕柔,仿佛觸手可及的並不是這幾張信紙,而是他惦記著的某個人。即使他已經將裏頭的每一句都背了下來,也仍然舍不得放手。

自徐管家離開袁山縣趕往越析之日起,已是三個多月過去了。在這期間,楚辭一直都盼著能早日收到那邊寄過來的信件。認識以來,他們從未有過八個月不曾聯系的時候。

可他這一去,就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不只是寇靜那邊的消息沒傳回來,就連徐管家一行都沒了蹤跡。

楚辭內心擔憂不已,可這種情緒只有夜深人靜之時,才能表現出來。

沒收到回信時,他總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等收到信了,他幹脆睡意全消,只獨坐在書房裏,對著素白信箋,心中思緒萬千。

對於殘酷的戰爭,寇靜信中只以只言片語帶過,仿佛他這一趟是去遊山玩水一般,異國美景倒是說了不少。楚辭雖然沒有親自去過戰場上,但無論史書還是詩詞中所展現出來的戰爭都是極為殘酷的。

秦末漢初的生民十不存一,三國混戰時“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悲涼,杜甫筆下“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的痛惜,無一不是詮釋戰爭殘酷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