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吾家教甚嚴

原來這天, 方晉陽和陳子方一同來找張文海等人談論時事, 大家也都在家裏憋了好幾天了, 這一見面,自然有很多話想說。

因住處沒有廚娘, 這些天他們都是花錢請旁邊的酒樓送菜過來的。送來的飯菜到底不如熱氣騰騰剛端上來的, 於是有人提議, 不如大家一起去外面邊吃邊學。此時鄉試在即, 外面的酒樓裏學習氣氛也是十分厚重的。

西大街附近酒樓飯館林立,但最受學子們喜歡的, 還是這間狀元樓了。無他,名字太吉利了, 凡讀書人誰沒做過狀元及第, 打馬遊街的美夢。

他們進去之後, 發現裏面果然都是些做學子打扮的人。文人騷客聚於一堂,自然是談論些文章和時事的。

他們幾人一下子就被這濃郁的氛圍感染了, 也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開始討論起來。

過了一會,他們點的酒菜上了, 眾人便將桌子上的書本整理了一下,張文海一個不小心, 將自己夾在書中的一張紙弄掉了。

薄薄的紙被窗口的風一吹, 便到了不遠處一桌學子的腳下。那人似有所感,彎腰撿起這張紙看了起來。

張文海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笑著走過去, 說:“多謝這位兄台,這張紙是剛才被風吹過來的,還請兄台還給小生。”

那人看完之後,笑了笑,沒有將紙還給張文海,反而還將它遞給了桌上的其他人。

他有一個同伴看了紙上的文章後,忽然大笑出聲:“哈哈哈,你們快來看看,這也算文章,笑死我了。”

有一個不嫌事大的還讀了出來:“……猶記村頭老柳,余幼時攀爬其上,不甚快哉,不知枝葉今尚存否?余之向學之心,就如這村頭老柳,雖力有不逮,仍一心向前,無所畏懼……”

其他聽見的人也笑了起來,學子大多都自比梅蘭菊竹這種高雅的植物,從沒人會自比為柳樹這種東西。除了比喻的東西之外,文墨也有不通之處,像是剛學寫文章的人寫的。

這其實是張文海學累了的時候寫給自己的鼓勵,因為他覺得不是做文章,便隨手寫下這些話。

張家也不是一開始就發跡的,五六歲的時候,他還和其他人一樣,住在村子裏,每天都在村頭的大柳樹上爬來爬去。

有一次打雷,一個轟雷下來,這棵樹立刻著起火來,燒的漆黑一片。當時大家都說,這棵幾十年的老樹應該保不住了。誰知道,第二年它又生出了新葉。這樣頑強的生命力,是村子裏留給他印象最深的一幕。

被這樣毫不留情地嘲笑,張文海自然很羞憤。但是他寫的確實不怎麽好,所以他在他們笑過之後只問了一句:“敢問幾位可以還給我了嗎?”

那書生撇撇嘴,感到無趣,到底還是還給他了。

“嘖,怎麽這麽窩囊?”

張文海當作沒聽見,拿著紙回了這邊桌子,方晉陽問他:“闊之,怎麽去了這麽久?”

“無甚,找了一下。”張文海不想多事,便笑著掩飾。

其他幾人也沒有注意到剛剛發生的事情,見酒菜上齊了,便招呼大家趕緊吃喝,一頓推杯換盞,讓張文海剛才的郁氣消散了一些。

吃完後,大家又讓小二收拾了桌子,換上幾盞清茶,重新將剛剛沒討論完的東西拿了出來。

眾人討論的正激烈,忽然聽見身旁傳來幾聲嗤笑。張文海擡頭一看,又是剛才那一桌的書生,他們佇立桌旁,不知聽了多久。

“閣下可知非禮勿聽四字何解?”江淮不悅地看著這幾個面帶譏諷之人。

“呵,你們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討論,旁人便是不想聽也做不到,又何來非禮勿聽?”呂欽均說道,這是剛剛第一個嘲笑張文海的人。

“不經別人允許貿然偷聽就是非禮勿聽,不在乎是公開還是私隱之所。何況幾位聽便聽了,還發出嗤笑聲,實在是無禮。”周承遠皺眉,對這幾人印象很差。

“我等非故意偷聽,只是想要出門,這是必經之地。我們恰好聽見你們在討論,所說的東西引人發笑,便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了。若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余夜遲反唇相譏,這是剛剛讀張文海文章的那個。

“強詞奪理!我們所說的東西如何引人發笑了?”

“你們剛才說到的那個典故,在最新的四書集注上已經修正了,和原來的意思差之毫厘,謬之千裏,我笑你們連四書都沒有讀通,還學人家高談闊論,豈不可笑?”王誠義說道,這是最開始撿到紙張的那個。

幾人面面相覷,這四書集注每年都會新修,一般來說只會修訂有誤差的句子和句讀,沒想到連典故的含義都修改了?這確實是他們的錯漏,也不能怪別人發笑了。

於是陳子方抱了抱拳,說道:“多謝兄台指出,我們回去必會好好研讀,只是兄台所言,未免有些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