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朕不能沒有先生

冬日的京都寒冷刺骨,狂風嗚咽似抽打著骨髓,霜雪洋洋灑灑落滿了城內城外。

入目茫茫一片的白,卻在這白色之中,有不一樣的色彩。城外正舉行著一場皇家祭祀,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那莊重肅穆的圓形祭台上畫著古老的紋樣,圓台中央站著一個人,他與霜雪融為一體,整個人隱藏在國師寬大的衣袍下,帽子掩住了他的面容。

圓台之下站著許多人,大多是朝廷官員,唯有不遠處的高台之上,坐著一身明黃錦服的天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衣國師身上。

他點了三支香,祭拜天地後朝香爐走近,他背對著文武百官,背對著天子,也正是此刻,有破風聲從他背後傳來,眨眼已至。

他只覺得心口一涼,緊接著傳來劇烈的疼痛,手中的香也拿不住了,摔落在地上,斷成好幾段。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本該在風雪中叩拜天地的國師沈辭一身白袍被鮮血浸染,他心口插著一支金羽箭,鮮血順著傷口湧出,在純潔的白袍上綻開朵朵紅梅,妖冶凜然。

狂風大作,吹得人瑟瑟發抖,白色的國師袍迎風獵獵,吹落了他遮住了面容的帽子。

帽子下是一張驚艷的容顏,雖然面色慘白,顯得有些虛弱,卻是令人產生想要呵護的沖動,他眼角接近鼻梁處有一顆小痣,如同化為人形的狐狸,故而民間常傳國師沈辭,乃是妖道。

朝中大臣縱使見過他多次,此刻祭台周遭的所有人依舊生出一個想法,這人穿紅衣該有多驚艷。

沈辭站在祭台中央,思緒被心口的金羽箭充斥,疼痛席卷了全身,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動不了。

好疼,心口被一箭貫穿,他疼得甚至無法開口說一句話。

周遭的景物如雲煙散去,他倒下之前,望向了那個坐在高台上的帝王。

那人一身明黃錦服,頭上戴著一頂垂簾冠,或許是心情激蕩,掩面的垂簾微微晃動著,露出那一雙帶著殺意的眼眸,冷冽無比,竟比這冬日的霜雪,刺骨的寒風還要冷。

天之驕子手持一把照日弓,保持著射箭的姿勢,意氣風發,仿佛又看到那個跨馬揚鞭,追逐獵物,年少恣意的少年。

沈辭對上天子眼中的殺意,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不僅是國師,還是帝師,他教導陛下面對強大的敵人需隱忍蟄伏,韜光養晦,待到時機成熟,一擊必殺絕不留情。

如今那人做到了,卻原來…

是為了對付他。

沈辭再也堅持不住,倒在祭台上,周遭無一人呼喚他,有的只是幸災樂禍和嗤笑。

雪落在他的身上,企圖阻擋那汩汩溢出的鮮血,寒風嗚咽中,他緩緩閉上雙眸。

他這輩子不負慶德皇帝所托,輔佐陛下穩坐皇位,朝廷紛亂之中早已忘記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是一個臣子,一直恪守本分,可到頭來,落得個被天下唾罵,被自己的學生,當今陛下親手所殺。

究竟是有多失敗啊,他想。

若能重來…

他寧願不曾上京,不曾遇見少年天子,不曾答應慶德皇帝輔佐他,或許也就不會…

丟了自己。

天子站在高台上神色不明,他收起弓箭,屹立於天地間,沉聲道:“國師沈辭,意圖借祭天大典謀反,現已被就地射殺,如有謀逆同黨,歸順者既往不咎。”

祭台驚訝之余,紛紛跪了一片:“陛下萬歲!”

大楚終究是要變天了。

眾人不由得再度望向祭台上那道紅白交織著的身影,也不知道當初國師沈辭殺了慶德皇帝,轉而扶持小皇帝楚閬時,可有想到今日?

楚閬脫離了國師的掌控,如日中天,將大楚治理得井井有條,盛世繁華莫過於此。

然而誰也未曾料到,一年之後,大楚滅國,皇帝楚閬駕崩於禦書房。

大楚繁華就此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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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國師大人這一覺睡得也忒久了,這陛下還等著呢,棠梨姑娘,您再去催催吧?”

耳邊隱約傳來十分輕的聲音,仿佛在很遠的地方,卻讓他聽了個一清二楚。

腦海仿佛被攪拌似的,疼痛與昏沉齊至,沈辭費力地去睜眼。

房門也在此刻恰好被打開,一縷光從門外透進來,打散了屋內裊裊纏繞的熏香,照進床簾帷幔內的人。

沈辭徹底清醒過來,卻還無法動彈,身上仿佛壓了千斤重擔,連動一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

“主子,您醒了嗎?”床邊傳進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清脆婉轉,令沈辭陡然一驚。

這分明是他府裏貼身小丫鬟棠梨的聲音,怎麽會再一次聽到?

莫非他死後滿門抄斬,他們在地府重聚?可這裏似乎是他的國師府,這帷幔房梁,縈繞在空中的熏香,都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