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看見了

“醒了?”

天天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席榻上,身上的甲胄早就被脫去,傷口被做了處理,也被擦拭過了身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風四娘。

天天緩慢地起身,四娘也沒去攙扶,而是轉過身,從旁邊小爐子上開始盛雞湯。

“讓母親受累了。”

這傷口,一看就是四娘給自己縫合的。

“自家人,客氣什麽,餓了吧?先喝一碗湯潤潤腸胃,再把這只雞給吃了,裏頭給你加了些藥材,可以補氣血。”

“嗯呢。”

天天接過湯碗,開始喝了起來。

四娘側著身子,在天天旁邊坐了下來。

天天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和自家那個不討喜的臭小子不同,天天一直乖巧懂事,有一說一,誰家生兒子能生出這樣的,那真的是可以說是完美了。

四娘對天天其實沒太多母子之間的感情,但作為一個合格的長輩,是完全沒問題的。

王府裏的女人,最怕的是四娘;

其實,王府裏的孩子們,最怕的也是她這位大娘。

“第一次上陣,怕了沒?”四娘笑著問道。

天天搖搖頭,道:“不怕。”

“比你爹好多了。”

“嘿嘿。”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追問自己爹第一次上戰場時如何了,子不言父醜。

“外傷其實還好辦,你體魄好;但內傷以及透支出去的氣血,需要至少十天的時日才能補回來一些,在這十天裏,你就不用著甲了。”

“啊?”

天天有些驚訝,他還是想上陣廝殺的,尤其還是為了自己的爹去廝殺。

在天天的認知裏,其實沒有太多的“大燕”概念;

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可能還是負面的。

因為自己的親爹為了所謂的“大燕”,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母親,也“拋棄”了自己,只不過自己有了爹的陪伴和照顧,心裏也不恨罷了。

當然,這也是晉東軍民極為普遍的想法。

“楚軍一退八十裏,還在繼續往後退,接下來這些日子,大軍移動,駐紮,前壓什麽的,具體的我也不懂,但聽你爹的意思,短時間內,是沒有什麽大仗可以打了。”

“楚人不敢野戰的,怕一口氣輸到底,這是要和我們耗下去了。”

“打仗的事兒,我不感興趣,你們爺倆操心去,就你這身子,我可警告你,你還小,身子還能再發育發育,這些日子連氣血都別運了,省得真的落下了虧空。

你不像你爹,上次沖擊三品失敗了,一直虛到現在,連虞化平都說,他能不能上三品,都得看天意了。

你不同,你穩穩地修行磨礪起來,三品之境,對你而言不算什麽門檻兒。

退一萬步說,

你爹還指望著他老了以後,有你這個長子能在他身邊替他保駕護航呢。”

“嗯呢,孩兒知道了,母親。”

“乖。”

四娘伸手,摸了摸天天的頭。

天天到底長大了,被這麽當小孩子摸著,有些不習慣。

“你弟弟要是能像你這般聽話就好了。”

“弟弟還小嘛,等弟弟長大了,他會懂事的。”

“他呀,就是欠打。”

四娘心裏其實清楚,自己那個兒子,他不是“還小”,所以“不懂事兒”。

其他孩子基本都能套用這個說辭,鄭霖不能。

因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什麽是強大……什麽是生存……什麽是血脈……

他為何會對自己的父親感到反感,不,確切地說,他可能看其他大部分人和事,都沒有看自己親生父親,來得有那種近乎本能的厭惡感。

他是高貴強大的血脈,生而九品,越是自我高貴的人,就越是難以接受,自己的父親是一只普通螻蟻的事實。

每每看見自己父親,都會有一種生理不適。

他現在所表露出來的,還是他自己怕被打怕被收拾強行克制過的態度了。

你,也配當我的父親?

我,被你生出來,是我的恥辱。

四娘更清楚的是,自己的丈夫,雖然一直未曾說破過,但他必然早就洞悉了親兒子心底的這種想法。

自己的丈夫,有時候心思可是比熊麗箐這個真公主還細膩呢。

所以,四娘能理解自己的丈夫為何寵愛閨女,捫心自問,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一下,四娘覺得,如果自己是自己丈夫那個位置,

這個敢瞧不起自己的種,早親自掐死了。

相較而言,自己丈夫其實這些年來做得一直很不錯,喜歡大妞是真喜歡大妞,但對鄭霖,也是純粹當一個提早進入叛逆期的孩子來對待,故意裝作不知真相。

再加上……長子有個從繈褓中就帶在身邊的天天做對比,這一比較,親兒子真就什麽都不是了。